第 14 章

    自那日周常春被捕,官府查也查了,审也审了,却迟迟没有作出判决。

    周家的一双儿女都被孙氏的娘家人接去了,永安坊里常有人议论几句。

    宋嫂蹲在庾家门檐下,与赵娘子低语:“周家的案子判了吗?”

    赵娘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道:“还没呢,不过我听说这案子不好判。”

    两人话说到一半,齐齐被停在门口的马车吸引了注意。

    庾明舒刚去书院把庾旦接回来,她原本是想问自己交上去的文章袁翊看过没有,结果袁先生不在书院,庾旦把她交上去的纸张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前两天她以为自己的求学路燃起了一点希望,袁翊此举,真是泼了她一盆冷水。

    本就无语的心情,在看见自己门口蹲着的妇人时,又下了一层台阶。

    庾明舒无奈地问:“赵娘子,你们去哪儿说话不好,为何蹲在我家门口?”

    宋嫂招招手示意她凑近些,指着隔壁的宅子,兴致勃勃道:“方才魏家的正头娘子,就是张氏,带着一帮侍女与家丁找来了!”

    赵娘子也道:“你家离得近,瞧得真切。”

    这真是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庾明舒妥协了,也坐到了台阶上:“你们方才聊的不是花小娘的事儿吧?我仿佛听见什么周家案子?”

    庾旦紧挨着她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赵娘子,眼求知若渴。

    宋嫂也道:“我方才就想问呢,这杀人偿命,天理如此,有什么难判的?”

    赵娘子道:“难就难在,周常春咬定是孙氏先拔簪刺他。”

    庾旦皱眉,道:“如果是周夫人先动手,此事就成了互殴啊……”

    赵娘子点点头说:“若真是互殴,又是孙氏先动的手,恐怕周常春只能被判个百八十杖。”

    宋嫂又问:“依他所言,判个互殴也算得当,为何迟迟不判呢?”

    “周常春的供词没有证据啊,谁能证明孙氏先拔簪刺他?”赵娘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声音骤然减弱,“不过,我还听说有人替周常春作保了,过不了两日,这案子怎么都能判下来。”

    庾明舒沉默半晌,只关心一个问题:“八十杖能打死人吗?”

    宋嫂摇摇头说:“这量刑不算轻也不算重,周常春自己就是医者,应该死不了。”

    三个女人齐声叹息。

    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不明不白的死在夫家,却连个公道都讨不回来。

    最荒谬的是,这案子但凡将男女换过来,换成妻子弑夫,保准当堂就判了死刑。

    “那一百六十杖能打死人吗?”庾旦突然问。

    赵娘子与宋嫂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地点了下头。

    “这……应该能吧?”

    庾明舒盯着他:“你想到什么了?”

    “阿姐,别忘了这周常春不仅杀害了孙氏,还将她抛尸城外野河中。”庾旦兴冲冲道,“依大梁律,残害死尸、弃尸水中都要按斗杀罪减一等判处。如此一来,两罪并罚,周常春还是有望重判的!”

    闻言,赵娘子和宋嫂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欣喜地拍打庾旦的肩膀。

    “平日里尽听你娘说三郎如何顽劣,我看三郎分明伶俐极了!真不愧是读书人,咱们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宋嫂称赞道。

    “士别三日,果真当刮目相看。”庾明舒笑叹。

    仔细看庾旦此时的神采,比夜里被迫读四书五经要精神得多,或许这小子骨子里是个法学生。

    几人说话的这会功夫,隔壁又有了动静。

    魏家宅子大门重开,先前见过的那位圆润丫鬟跟在花涧身后,两人客客气气地将魏张氏送出了门。

    魏张氏的脸上竟也挂着和煦的浅笑,一口一个妹妹地唤着,仿佛与花涧是认识了多年的知己挚友。

    这般场面,令庾家门口的几人瞠目结舌。

    庾明舒讽道:“家有贤妻,外有美妾,魏侍郎的日子过得真逍遥。”

    下一轮旬假前日,京兆府传出消息,周常春的案子判了。

    如庾旦所料,两罪相加,判了他一百六十杖。

    听到消息当晚,庾旦对着一卷《礼记》枯坐一个时辰,连半句话都背不进去,一个劲拉着姐姐讲律法。

    庾明舒对法学一向怀有崇敬之情,便没有督促他背书,而是耐心地听了下去。

    据庾旦分析,周常春犯的罪过其实还有别的刑罚可判,例如徒刑、流刑。至于法曹参军为何都判了杖刑,或许是顾虑周家还有一双儿女。

    庾明舒不理解,“坐牢或流放固然不能照顾子女,难道那一百六十杖打下去把人直接打死了,就能顾及子女了?”

    “保不齐周常春命硬呢。”庾旦耸耸肩道,“那俗话说,祸害遗千年啊。”

    …

    吴秋娘调养了小半个月,身体比过去的十年好了不少,已经能亲自出门逛菜市了。

    庾明舒在心里暗叹,这周常春为父为夫称得上十恶不赦,作为西城名医,却是实打实地攒了功德。

    人性真是个复杂的东西。

    四月三十日是旬休,也是朱员外家为长子科举及第摆宴庆贺的日子。

    吴秋娘一早便打起精神,难得地盛妆打扮一番,穿上以前与丈夫同僚家属应酬的锦衣罗裙,头上簪金戴玉,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套衣着首饰衬得她气色都红润不少。

    庾明舒穿来大梁也有近两个月了,穿的一直是平民衣着,几乎没怎么戴过首饰,今天被母亲拉去打扮了一通,头一回认清自己是官家女。

    庾明舒对着铜镜出神,该如何形容脑袋上的违章建筑呢?层层叠叠,巍然耸立,好看归好看,就是压得她颈椎病要犯了。

    如果她来的再早一年,穿到还未及笄时,是不是就不用梳这么夸张的发型了?

    吴秋娘不知道女儿心里在腹诽什么,她站在庾明舒身后,看着镜子里落落大方、容颜绝色的少女,眼底不自禁地湿润了。

    庾明舒有些煞风景地挠挠头,只挠到厚实的假发包。这发包还是用马毛染色制成的,手感比现代假发差多了。

    “娘,这玉钗有点重了,要不还是少戴几支吧。”

    “今天宴席上都是名门贵客,你减两支簪钗,旁人就看轻你两分。”吴秋娘非但不依她,还又挑了两支珍珠流苏往她脑袋上比划。

    庾明舒惆怅叹息,尽力安抚自己的颈椎,这便是当美女的代价。

    吴秋娘监督完她的造型又赶去西院了,庾明舒头太重,实在不想挪动,就在院门口等着。

    男装到底比女装轻便,不过一刻钟,庾旦就收拾妥当跟着母亲出来了。

    很难想象,庾旦认真打扮起来也能像个玉面小郎君。

    庾明舒不知,庾旦看她也是如此。

    “阿姐,你背着我同神仙做了什么交易?怎么一夜之间从清修的姑子变成下凡的仙子了?”

    庾明舒白他一眼:“我谢谢你,不会夸人就别夸。”

    庾旦啧啧道:“这个神情不雅,非仙人所为。”

    庾明舒抬脚就要踹他,庾旦躲得飞快,她只得在后边放狠话:“来,你给我找一把仙人用的拂尘,看我抽不抽你就完了。”

    吴秋娘看着两人举止粗鲁来回打闹,着实有些头疼。

    “一会儿去了朱员外府上,你二人千万不能像现在这样粗鄙无礼,听到了吗?”

    姐弟两个对视一眼,齐声答应下来。

    …

    庾明舒一直深信,这世上没有几个真正克己复礼的圣人,这些看似矜贵的人家,在人前端得一副礼数周全、进退有度的姿态,都是硬撑罢了。

    正好她也有些演技在身上,大家闺秀这个人设或许演不了一辈子,演一两天还是容易的。

    马车停在朱家门外,庾明舒跟在母亲身后下了车。这官邸门前的道路就是不一般,比永安坊的巷子宽敞多了,即便是两驾马车并行也能畅通无阻。

    与庾家同时抵达的,是刑部侍郎魏家的马车。

    庾明舒想起了住在隔壁的花小娘,又想起邻居娘子们唠的八卦,脸上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强忍着挤眉弄眼的欲望与庾旦相视一眼,果不其然地在他脸上看到同款隐忍的表情。

    庾旦凑到母亲身边低语:“娘,这朱员外官阶不高,府上宾客却不乏达官显贵啊。”

    吴秋娘只瞪了他一眼,严厉叮嘱道:“谨言慎行。”

    庾明舒暗暗记下来:朱员外擅长向上社交。

    看到庾家一行人下车,朱夫人竟是撇下其他宾客,热情地迎了上来。

    “庾家嫂嫂!两年未见,你这气色看着倒是好多了!”朱夫人殷切地握起吴秋娘的手,随后才看向她身后的一对姐弟,“这二位就是明舒姑娘和三郎吧?”

    庾明舒微微低下头,行了一礼,却在如何称呼朱夫人这个问题上卡了壳。

    朱夫人有所察觉,抢先道:“郎君曾受庾大哥厚恩,立誓将庾大哥视作亲兄长,自然也将明舒与三郎视若自家晚辈,你二人千万别端着虚礼,称我一声婶婶便好。”

    “见过婶婶。”姐弟俩齐声问好,真是用尽了毕生的默契。

    朱夫人笑意更甚,招手叫身后不远处的少年郎上前来。

    “六郎,快过来见过庾家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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