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

    果不其然,接纳被驱逐的鲜卑人一事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为人刚正的许郡丞倒是没把话说死,他大体明白姜斓华的用意,只希望以后能先商量一下。见许大人都这么说了,其余人便暂且压下疑虑,除了陆予,真是关起来都不消停。所幸郡守大人没闹腾多久,在遥远的卫都,几名官员联合参了他一本。

    贪赃枉法,官商勾结,倒卖官产,草菅人命,桩桩件件写满百姓血泪,可谓罄竹难书。卫王震怒,当场便削了他的乌纱下令彻查,与他牵涉最深的孙家自然也难逃法网。区区几块地皮怎么够,姜斓华想要的从来都是彻底清算,不剃掉腐肉,襄郡如何能新生?

    在官府浩浩荡荡查抄孙家时,其他豪族终于认清了形势,云城公主是来真的,而他们无力抗衡。对业火的恐惧一时间席卷襄郡曾经的土霸王们,本还心存侥幸的各家终于开始为掌控下的隐户们申报户籍。只是少赚点钱去交税,当地主收租也不错,总比什么都没了强。

    那是姜氏的神女,人怎有能耐去对抗?

    “殿下,您做得太急了。”

    抿了口鸿雁精心熬制的团子汤,甜丝丝的红豆与糯米抚慰了连日操劳,姜斓华坦言道:“许先生,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降神者可遇不可求,如果不趁现在强硬些,以后就更难完成了。”

    沉痛地垂下眼,许怀真一边收拢散乱的账本一边叹气道:“可人们会恨您。”

    “让他们恨吧,反正杀不死我。”

    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死都死过了如果还因他人看法而束手束脚,她也就不配有机会重来一遍。螣蛇是凶将,是可以不讲道理为所欲为的暴力,世人怕她是应该的,她不奢求理解,只想要成果。

    从侍女手中接过许郡丞特别列出的单子,姜斓华只扫过一眼就笑了,气笑的。

    “连公主府的材料都敢偷梁换柱,谁给他的胆子!”

    “他们向来是这样的,只要有一分利就不会眼睁睁放走便宜他人,无论百姓采到的参还是殿下府上的梁柱,都一样。”

    也是,如果她真是懵懂无知的公主,哪可能一根根木料去检查?

    “前些天救下的采参人怎么样了?他们可还愿意继续告?”

    “愿意,臣已经收到新诉状,这月之内便能重新审理,必不会寒了百姓的心。”

    “那就有劳先生了,虽然目前只是暂代职务,  但等过了年关,正式任命就该下来了。”

    又商讨过几件杂务后,外出的段临之也回来了。他年纪轻,脸上还藏不住太多事,被北风吹红的脸上满是少年人特有的意气。

    “殿下!您是没看见,之前关起院门趾高气昂的那些人现在有多好笑。”

    “哦?”

    这么说姜斓华可就有兴趣了,在火烧匈奴立威之前,城中大户可没少明着暗着嘲笑她。最近事多没法亲自去监督,不然她真想去看看这些人的嘴脸。

    “他们终于肯登记了?”

    灌下一大口热茶润过嗓子,段临之风风火火地讲述起来:“何止啊~不止乖乖带路去庄子,还一个劲的问殿下安,一口一个小将军哄我,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冷脸。现在我们只需要跟着官署的人往那一站,他们就低头哈腰地围上来,跟苍蝇似的!”

    鸿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什么呢,臭肉才招苍蝇,我们可是清清白白香喷喷的好肉!”

    “对对,好的,都是好的,是我错了,好姐姐别往心里去。”

    见年长的许大人看了过来,段临之作势扇了自己一巴掌,随后正过神色,认真说道:“殿下,我过来前去姐夫那边转了一圈,昨晚又有人试图下毒,幸亏看守机警,不然就被他们得手了。”

    姜斓华叹了口气,一手揉着太阳穴,这才是眼下最紧要最麻烦的大事,偏偏只有笨办法可用。

    “让忠毅候多注意些,千万别让陆孙二人死在牢里。”

    雪天道路难行,又冷,如果执意将罪人送回卫都关押只怕会折在半道,可留在襄郡又有无数人想封了陆予孙霖的嘴,着实难办。只能一边查着案子,一边等待过年雪化了好押送回京。

    “姐夫也是这个意思,已经加派了人手,不过…”段临之偷瞄着公主的脸色,见她心情不差,这才壮着胆子问:“姓孙的吐出了不少地,我知道您打算重新分给百姓,但城郊马场真的可以给鲜卑人吗?”

    “忠毅候可和你说过独孤钺?”

    “说过,但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

    “许先生的看法呢?”

    见公主狡猾的把问题甩给自己,许怀真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依臣拙见,拉拢独孤钺确实有利可图。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年纪不大,战功却高。三年前打退拓跋部那一战实在精彩,直接让拓跋部败走西北让出大片地盘,独孤部由此才真正掌握幽州,是个难得的将才。

    他大哥没什么器量,能力更是平平,容不下功高盖主的兄弟,这是我们的机会,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段临之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明白这件事大人物们已经拍了板,他反对也没意义。

    “等他缓过劲来,还会感念雪中送炭的情谊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姜斓华其实没有很执着忠诚,独孤钺是异族,不是陈屏段临之这样的卫国臣子。现在虽落魄,身为族长之子的他却天然拥有幽州的继承权,他早晚会走。

    “本宫想要的是在合作时得到最大的利益,之后若能好聚好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螣蛇业火也不是摆设。”

    大约是晚膳前,派给独孤肜的侍女敲响了房门。

    “殿下,容姑娘有事求见,邀您去院中一叙。”

    窝在室内忙了一整天,确实该出去走走,姜斓华应下邀请,带着不放心的鸿雁与段临之来到院中。只见橘色的日落余晖下,独孤肜那头浅色长发泛出鲜艳的亮色,少女扬着手,见她来了瞬间绽放出笑意,连带着停在手臂上的猛禽也叫了两声。

    “斓姐姐,你看!”

    雪白的猛禽有着似曾相识的琥珀色眼珠,此刻正警戒地看着突来的人群,哪怕见多识广的公主都没见过这么威风漂亮的鸟。姜斓华大着胆子走上前,确认过独孤肜穿得足够厚实,这才笑起来:

    “刚好一点就出来吹风,小心晚上又发烧。”

    “没事的,早就好了。”

    今日独孤钺派了使者进城报平安,他本人虽然忙于安顿部曲没法亲自前来,但送来不少礼物,其中最独特的便是这只鸟。独孤肜从它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就软磨硬泡想要,好不容易驯养到可以拿出来,阿兄却给了别人,但独孤肜一点也不生气。

    “它叫瑜白,是只海东青。这种鸟可厉害,眼睛利飞得快,还很聪明,能统领百鸟,更不怕北地风雪,一定能帮上姐姐的忙。”

    姜斓华闻言一愣,霎时间想起上一世的小容也曾笑着讲过,她很想要一只海东青。她阿兄都答应了,结果世事难料,她没拿到心心念念的海东青,也再没见到全天下最好的阿兄。压下指尖颤抖,姜斓华笑着问:

    “小容看起来很喜欢它,我又没养过,怕养不好,不如你先照顾着?”

    谁知道独孤肜直接把鹰哨塞给她,爽快地抬高手臂,让海东青直视着未来的主人:“我要它只是玩,但斓姐姐以后可能真会需要,瑜白很会认人,对危险也格外敏感,只要认了主它很好养活的。”

    迫不得已和瑜白对上眼神,明明是猛禽,叫声却不吓人,圆溜溜的眼珠直直盯着姜斓华,还挺可爱,惹得她也开始心痒了。试探性用指尖摸了摸海东青的脸颊,比想象中软,鸟头甚至还歪了一下,仿佛在追着她的手指蹭。

    “太好了,瑜白看起来也喜欢姐姐。”

    有时候人就是不禁夸,姜斓华膨胀了,这么灵性又帅气的鸟,她要养。

    “瑜白~”

    “嘤——”

    “真可爱,它平时吃什么?在哪里睡?”

    “一般鸡鸭它都吃,训练时奖励这种肉干,在野外也会自己抓兔子老鼠之类的小动物。房间里留个架子就好,先互相熟悉一下,等养熟了,不管在哪只要吹下哨子,它自己就会过来。”

    几步之外,段临之目瞪口呆地看着聊得热络的两个女子,简直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好。那可是万鹰之神!他只在叔伯的酒桌上听他们吹嘘过,不是说轻易不屈服于人吗?怎么和妇人养来逗趣的鹦鹉没什么区别?如果真能顶用,他现在倒真想借来在营中巡视……

    最关键的是,没有人告诉过他,公主殿下收留的鲜卑少女生得这么美,呼吸都差点给惊忘了。

    身为过来人的鸿雁冷冷的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她前几天从医馆回来也吓了一跳。与自家公主的雍容华贵不同,独孤肜美得太锋利,同为女子第一面都惊得她忘了说话,何况这种毛头小子。

    “回神,那是殿下的客人,别失了礼数。”

    “抱歉抱歉,好姐姐你也知道,我从小在营里没什么见识,全是粗糙的臭男人……”

    绑上护具,姜斓华兴致勃勃地接过瑜白,喂过一根肉干后,在猛禽的亲近下简直乐不可支。

    “小容,你哥哥那边没什么事吧?需要什么物资趁早来准备,过几天又要下雪了。”

    “使者说一切都好,等天气好些,阿兄想请斓姐姐去跑马呢。”

    独孤肜已经很久没真正开心过了,她知道阿兄也一样,可独孤钺在她面前不能表现出来,他是兄长,是这只队伍的领袖,他不被允许软弱。然而云城公主不同,她是神女,是卫王的掌上明珠,是姜氏的骄傲,在她面前,一切凡人都是弱小的,没什么好羞耻。

    在朝不保夕的乱世中,她终于又有了一个可以安心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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