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

    今日是答应李桐换班的日子。

    林砚以侍女的身份陪在身边,这种场合,能随时随地待在一起,且合理不引人注意,侍女的身份更合适。

    去茶楼的路上,暮色沉沉,漕船在铅灰色的水面上瑟缩如僵虫,苏州城越来越乱了,风雨欲来。

    茶楼二层的雅间门窗紧闭,一片暖黄色,映着里面十余名商贾的身影透了出来。

    “元淮,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一人。”陈老爷在宋墨祖父那辈便和宋家交好,也是他敬重的长辈。

    在座的都是苏州有头有面的商户大家,今晚叫来的都是信得过的。

    往常这种时候,林砚都守在屋外,主家商议机要之事时,需避人视听。

    屋内,桌上珍馐没人去动,也没有心情去动。

    “啪!”陈延年将一纸税单拍在桌上:

    “诸位且看,孙贼新立的规矩——一船生丝过关,除正税外另缴验货银二十两,泊岸捐十五两,我上月三船货折了本,如今连关都出不得。”

    瓷商李远离听之颤手扶正茶盏,苦笑道:“陈兄知足罢。昨日税吏闯我窑厂,指着一窑青花说釉色逾制,硬扣了僭越官窑之罪,三千两货......顷刻充了官库。”

    他喉头滚动,又叹了口气:“那没跟阉贼的干儿子,上月刚用三百两,“买”走我祖传的宣祭红瓶,价值三万两白银啊,只能咬碎骨头往肚子里咽。”

    一阵死寂中,木头破皮声响起,只见布商周老四佝偻着蜷在太师椅里,手指抠着扶手上龟裂的漆皮:

    “今晨......河沿当街打死人了。城南贩茧的张二,因少交十文地摊孝敬,被当差的用秤砣砸碎了天灵盖,满地都是血......”

    他眼角微湿,可怜啊,家里的瘫痪的老母可怎么办。

    “尸首还在胥门示众,怀里揣着给瘫娘抓药的方子,家中只剩个搬尸没出息的儿子。”

    这吃人的世道,人命如草荠,当差的当街打死人,府衙众人没一个吱声,全都默认是张二抗税,罪有应得。

    “砰!”盐商沈万突然暴起,紫檀手杖砸得茶盘乱跳:

    “我等坐以待毙不成?机税每张三文,盐引加派五成,漕运抽三停七——这是要绝了我等生路啊!”

    他手指划过在座众人,“王记米行上月关了七间铺,赵家船行沉了最后两艘沙船!再忍下去,嘉靖年严嵩倒台前,扬州盐商也这么跪着等死!”

    “诸位,想想办法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老朽百年后,如何面见祖宗啊......”

    满室死寂,官府大肆敛财是事实,横行无忌,百姓怨声载道也是事实。商户们尚且难过,普通老百姓更不用说。

    宋墨听着众商户大倒苦水,心下烦躁。只能出声安抚:“世伯们,我知各位艰难,宋家亦不好过,只是皇家发难,我等实无反抗之资,照目前局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众人叹气摇头,面色不虞,这样下去,真得去城口拿个破碗讨饭了。

    “不如先解决港口税吏重复收税一事,其余的慢慢来,大家的货物都堆在码头,不解决就都是废物一坨。”

    众人知道他说的在理,商讨着先把堆压得货物解决......

    宋墨等人商议此事之后,带着林砚去了就近的酒楼,刚在席间不过粗粗喝了两盏茶。几家商户胆小怕事,畏首畏尾,其他几家又想冲动行事,去衙门告当差的一状。

    殊不知衙门和阉党沆瀣一气,皆是不入流的货色,有些个好的也畏惧权威,生怕波及家人,闭口不言。官府如此,从根上就坏了。

    马车路过巷子,叫卖声络绎不绝,混沌的香气,酒香也扑面而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片祥和。

    撕开繁华的遮掩明明是脏污一片,光鲜亮丽的皮囊下皆是腐朽的灵魂。

    不是常去的的酒楼,林砚特意到前厅告诉小厮,菜色里有牛羊猪肉的都不上,少爷不吃。

    ......

    林砚倒了杯果酒,递到少爷跟前,接着挑了点青梅和糕点,放在边上。宋墨瞧了瞧,眯眼看着青梅。

    夹起青梅递向林砚嘴边,挑眉示意对方张嘴,她微顿一下,张口,试毒也是侍卫的职责。

    酸,直达鼻腔,林砚眨眨眼睛,这是气还没消,看来看话本这事儿还没过去。

    看着她的反应,宋墨勾了勾嘴角,心里好笑,用筷子点了点瓷盘。不是试毒啊,也是“试毒”了。

    “吃。”

    林砚手里托着桂花糕往嘴里放,这是罚她满意了,又给点甜枣。

    不花钱就能吃到碧芳斋的桂花糕,怎么想都值啊,愿意再吃一百颗青梅,酸酸的,好吃。

    宋墨无聊间瞥到林砚,见她吃的很香,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眼里透着丝丝满意。再看看自己,一把把盘子拖过来,夹起桂花糕放嘴里,冲着林砚晃晃筷子,似乎在说,我的了。

    林砚一时大意,没反应过来,这祖宗怎么又生气了,他也想吃桂花糕?

    她抬手又夹了几块青团放在他盘里,糯糯的,看着鲜翠欲滴,跟他一样,手往旁边移动,在少爷杯里添了点果酒,桂花糕吃多了会噎到,喝点酒水会好些。

    宋墨看着碗里的青团,木头,这时候应该炸毛嘛,无趣。

    啪的一下放下筷子,气哄哄地喝了几杯果酒。抬脚就走,留给林砚一个背影。

    “吃饱了,走。”林砚看着他一套操作,不知所以,这祖宗,习惯了,跟上。

    跟着宋墨上了回府的马车,林砚拿出刚从席间打包的糕点,铺在马车的边台上。

    “等会儿饿了,吃这个。”边弄边说。

    宋墨慵懒地倚在马车上,撑手看向马车外,很多星星,漫天星光,想看。

    “去朗逸山。”

    “是,少爷。”福伯的声音从车门外传来。

    宋墨从马车隔间里抽出一本书,递给林砚,示意她念。

    林砚翻找上次折角,没有,这是本新的,默默翻到上次的页数。

    宋墨叫管家买了好几本,分别放置在房里,书房,马车上。

    迟迟没等到声音响起,转头看过来,盯着她看,林砚觉得他眼神勾勾的,脸颊微红,喝酒喝的。

    林砚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少爷又直直地看着她,像猫一样,询问对方,怎么还不给吃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手有点痒,抬手摸了摸宋墨的发梢,跟顺毛一样,又飞快拿开。

    “有飞草。”把书挪向对方,指了指其中一个字,似在掩饰刚才的行为。

    “这个字不会读。”

    宋墨偏头微瞟了一眼,笑了。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她说第三个字不会读。

    宋墨又把手撑在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她被晃了一下,又带着疑惑看向少爷。

    “猜猜,三次机会,猜对了有奖励。”有奖励,要么是钱,或者是吃的,少爷的奖励都很实在。

    “合?。”他摇头。

    林砚想了想,“钦?”有一半是一样的。

    他又摇摇头。

    无所谓了,人不应该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会很痛苦。林砚已经放弃了。

    “羽。”宋墨又笑了,把手下移撑到了下颔上。

    “不对,猜错了,有惩罚。”

    祖宗,刚才可没说有惩罚,想一出是一出,这是正常的,少爷经常东跳跳西跳跳。

    林砚毫无波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面无表情才是正解,至少不会出错,镇静。

    宋墨手指停在那个字上,张口道:“将欲歙之,歙,夏衣切,闭合的意思。”

    只看这个片段,还真像是儒雅的教书先生。林砚皱皱眉头跟着读了一遍,默默记了一下,下次一定认识。

    “惩罚是什么?”她抬头询问。

    宋墨心情好了一点,看她吃瘪的样子,总算是有点人味了,木头不呆的时候还挺正常。

    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跟个苹果似的,天天一个样。苹果都知道长成不同颜色的红,这人怎么就天天一个样子,一身黑。发型都不怎么变换。

    手边没什么东西,宋墨取下头上的蓝色发带,头发并没有散,还有根玉色簪子固定。放在边台上,指了指,突然厉声。

    “绑在头上,不准取下来。”

    林砚轻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取下自己的墨色发带,用蓝色发带覆盖,宋墨看着一身黑上的一抹蓝满意地点点头。

    这算什么惩罚,这是奖励吧。这条发带价值不菲,起码也是五两银子,少爷惩罚的方式也很独特。

    没说继续读,那就是暂时不读的意思,林砚认识的字不多,而且这本书意思大多看不明白,读着甚是无趣,大道理一大堆,没一个馒头顶饱。

    “少爷,你头发乱了,我给你理理。”

    宋墨也不偏头,也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不说话就是默认。

    林砚默默坐到少爷旁边,动手摸上他的头发,滑滑的,她不会梳男人的发式,所以没多大机会摸到,多是普通侍女在做。

    一手扶住,一手插入发间,慢慢理顺。软软滑滑,林砚悄悄多摸了几把,小猫难得有这么乖顺的时候。

    一路上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交错。宋墨也没记起某个侍卫没有继续念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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