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驿馆深处，阴暗的刑房里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沉闷气味。

    萧逸——或者说赵一真——被铁链悬吊在半空，头无力地垂着，破碎的衣衫下是新旧交叠的伤痕。他呼吸微弱，却始终紧咬着牙关。

    谢珩一袭玄衣，纤尘不染地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指尖慢条斯理地敲着扶手。

    “赵元培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谢珩的声音在密闭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告诉你一个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你以为，你不说，这个秘密就能永远石沉大海？”

    萧逸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灰败：“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不知道？”谢珩轻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那本官便提醒提醒你。你的妹妹，赵宝珠，原名赵明珠。十五年前，经由当时还是大理寺少卿的沈承明暗中举荐，入宫成为了玉妃的贴身宫女。对吗？”

    萧逸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你…你怎么会…”

    “本官还知道，”谢珩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举荐你们兄妹入宫的，并非沈承明本意，而是你的生父赵元培，以旧日恩情相挟，逼迫沈大人为你们安排了这条‘通天之路’。沈大人念及与赵元培同年之谊，又怜你们兄妹孤苦，这才出手相助。可他万万没想到，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赵元培安插在玉妃身边的棋子！”

    “不！不是这样的！”萧逸猛地挣扎起来，嘶声喊道，“沈大人他…他不知道！父亲他…他只是让我们去伺候娘娘，谋个前程…”

    “谋个前程？”谢珩冷笑，“需要让亲儿子净身入宫做太监？需要让女儿成为背主求荣、最终害死主子的奸细？！”

    “宝珠没有！她没有害死娘娘！”萧逸双目赤红，几乎崩溃地大吼。

    谢珩猛地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目光如冰刃般直刺入他眼底：“那玉妃是怎么死的？当年所有作证指认玉妃与人私通的官员，为何在这三年里接连离奇暴毙？赵元培临死前又为何独独要见你？！说！”

    萧逸浑身剧颤，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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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前，春。

    新科进士沈承明在琼林宴上醉酒，信步至御花园僻静处醒酒，却忽闻一阵清越如莺啼的歌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株繁茂的玉兰树下，一位素衣少女正仰头望着洁白的花朵，轻声吟唱。

    那一刻，春风拂过，落英缤纷，沈承明只觉得心跳如鼓，世间万物皆化为虚影，唯有那树下仙姿。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即将参选入宫的江南织造之女，苏玉瑶。

    他深知宫门深似海，将那点刚刚萌生的情愫死死压在心底，不敢表露分毫。直至苏玉瑶被封为“玉妃”，圣宠优渥，他本该安心，却见她因家世不显，在宫中屡受倾轧。

    彼时他已娶妻，妻子王氏贤惠大度。他辗转反侧多日，终是将这段无果的倾慕与怜惜和盘托出。出乎意料，王氏并未责怪，反而叹道：“玉妃娘娘性情高洁，妾身亦曾听闻。夫君既想助她，妾身愿与夫君一同尽力。”

    此后，沈承明官途平稳，与妻子举案齐眉，暗中却运用人脉资源，不动声色地为玉妃铺路。玉妃聪慧灵秀，很快抓住机会获宠，并顺利诞下皇子，即四皇子陈景玉。

    沈承明夫妇欣慰不已，以为至此便可安心。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早在玉妃初初得宠时，曾受过沈承明恩惠的同年进士赵元培，便找上门来。

    赵元培此人，心思深沉，野心勃勃。他看出沈承明对玉妃的特殊关照，便以“报恩”为名，将自己一双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女——赵一真和赵宝珠，推到了沈承明面前。

    “沈兄，这俩孩子命苦，生母早逝，跟着我亦是前途尽毁。求沈兄看在同年之谊，为他们谋条生路。听闻宫中正在遴选宫人，宝珠伶俐，一真懂事…若能得沈兄举荐，入宫当差，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沈承明见这对兄妹确实可怜，又念及玉妃在宫中势单力薄，若有几个贴心人也好照应，便暗中操作，将赵宝珠送入玉妃宫中，又将赵一真安排进了内务府当差。他再三叮嘱赵元培此事需绝对保密，以免引来非议。

    他却不知，赵元培早已投靠了宫中另一位权势煊赫的贵妃。将子女送入玉妃身边，正是那位贵妃指使的一步毒棋。

    数年筹划，时机成熟。一场精心策划的“私通”戏码上演，玉妃百口莫辩。赵宝珠作为玉妃最信任的贴身宫女，在威逼利诱下，给出了“致命”的证词。而当年参与“捉奸”、作证的几名官员，皆是赵元培一党或被贵妃势力掌控之人。

    玉妃含冤自尽，只留下年幼的四皇子。

    沈承明痛心疾首，不顾一切奋力查案，终为玉妃洗刷冤屈，却也仅止于此。真凶被完美隐藏，赵元培等人安然无恙。赵宝珠则在事发后“意外”失足落井身亡。

    沈承明心中疑窦丛生，却苦无证据，只能将怀疑深埋心底，对赵元培疏远。而赵一真，在妹妹死后惊觉被骗，痛不欲生，却因身份低微，无力回天。他本想一死了之，却阴差阳错被当时还是少女的林婉清救下。

    林婉清不知其真实身份，只觉他可怜，便求了表哥林子轩，将他收为侍卫，改名萧逸，带离了京城。

    三年间，当年作证的官员开始接连死于“意外”。

    萧逸心中恐惧日盛，他隐约觉得是父亲的报应来了，又或是…那位深宫中真正的凶手在杀人灭口。他求林婉清帮他离开。

    林婉清虽不知内情，但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便将他远远送去了临川表哥处，希望他能避开京中风波。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赵元培在第一位官员死后便惶惶不可终日，自知难逃一死。他费尽周折找到萧逸，临死前，他将一封血书和一枚能指认真凶的玉佩塞给儿子，老泪纵横：

    “一真…为父错了…当年鬼迷心窍…害了玉妃娘娘，也害了你和宝珠…这玉佩…是那位…那位宫里贵人给的信物…她才是…真凶…她如今要杀我们灭口…你拿着…或许能…保命…”

    话未说完，便毒发身亡。

    萧逸握着那沾血的玉佩，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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