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孙渔晚声线平稳如线,不急不迫得念完最后一句便将明黄的文书逮捕令相合卷进宽大的袖袍,动作流畅像只是收起一方寻常的手帕。继而又微微抬手,随着嘴角牵动的笑意一晃而下。

    “继续~”

    话落间,早已按耐不住的嘈杂打抢的声音又如蜂群般响起,打砸声、推搡声、器皿破碎的声音、仆人的尖叫乱作一团。铁甲士兵不放过每个角落地皮,势要将周府查抄个底朝天。而周楠渊和周檀渊也已被铐上了枷锁,按跪在地。

    “还不快把这叛国之贼周瑾交出来?”孙渔晚翘着二郎腿,他侧目冷眼瞧着那两个阶下囚,全然没有当初只知垂钓,身披蓑衣的悠然自得的潇洒风度。原来孙渔晚父亲前几年早逝,家中无人托举,无奈只得寒窗苦读数年,用功虽晚却天赋异禀,高中状元,新任户部尚书。只道是渔翁不渔,成器未晚。而功名利禄若是不得便也无感,一旦涉足却又深陷其中。

    “冤枉!你说周瑾叛国,有何证据?”周柏渊理直气壮反问,全然不怕。反而周檀渊却心中已有定数,六皇子陆星璃当初的警告如今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证据?周瑾背叛我大梁,此番回来潜伏就是为了夺取机密,她回来这段时日与一齐国男子联系密切,传送信息,我们早已经接到密报跟踪数日,只是前段时间不久在玉林山围捕,让她逃过一劫。杀手弟兄们亲耳听到她此番回来就是为了药方!证据确凿,无可辩解!”

    说完,孙渔晚轻呷了一口清茶,慢悠悠一副官腔做派,“快清楚交代周瑾的行踪,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我也能替你们美言几句,让你们在边疆少受些苦。”忽而起身,对着堂外大呵,“慢着点!那是千年榆木金贵着呢,坏了风水我还怎么搬进来?”

    周檀渊冷哼一声,“什么狗屁情谊,哪有你这般得志小人不念旧情。”

    “我不念旧情?哼,你们犯的可是叛国之罪!流放都是轻的!还说我无情,哼~你们可知是谁告的密?”孙渔晚一声轻笑,“是你们断腿的兄弟周楠渊亲自告发,谁薄情寡义呢?”

    原来周楠远被赶出府后,双腿残废,流落街头乞讨,便念着旧时交好投奔孙渔晚,暂居孙府养伤。和周府只有一墙之隔,周府的发生的一切他都知晓。

    得知杜姨娘离世,周楠渊悲痛难矣,他认定他和栾华的事情就是周瑾告密,而作为文雁娆的掌上明珠,他心中升起熊熊的复仇之火。他在周府已经全然没了指望,便同他母亲一般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既然屋宇不容,便推那大厦倾倒。

    “这竖子!”周柏渊怒瞪着眼睛,话从紧咬的齿逢间钻出。

    “对了,还有你们府上的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周樱。”

    周檀渊听见周樱的名字猛得抬起头。心中不安突然袭来,他的右眼皮直跳。他此番回来除了奔丧还要带给她一个好消息。

    “周樱怎么了……”

    “那姑娘胆大包天,竟然将那药方口述给了周瑾和一男子,我倒纳闷了,为何那姑娘知晓药方,还能一字不落得说出来,莫非周典仪的功绩原来都是抢了别人的功劳……”

    “她人呢! ”周檀渊瞬间失去了耐心,打断了孙渔晚的酸言冷语。

    可孙渔晚冷哼一声,撂下那轻飘飘几个字,却有万斤重,重重砸在周檀渊的心头——

    “掉悬崖了,死了……”

    什么!周檀渊四肢瞬间卸力,巨大的锁链猛得一坠,他强撑着挺着脊背质问:“不可能,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孙渔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弧度,笑道:“周典仪,你如今以为你是谁?阶下囚罢了,我何必骗你,那么高的地方。留个全尸都是上天怜悯。”

    “住口!”

    周檀渊的理智彻底崩溃,还未从文雁娆的死中平复过来,周樱的死更是让他精神崩溃。沉重的枷锁被他硬生生拖得笔直,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扑向孙渔晚,像是最后的希望,他的声音嘶哑:

    “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孙渔晚不耐烦得将凳子后挪了几步,冷冷说道:“玉林山,周檀渊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问这些还有何用?”

    眼看周府已被洗掠一空,府中上上下下的人,无论尊卑老少,皆被沉重的锁链缚住。孙渔晚这才施施然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用冰冷而洪亮的声音当众宣判:

    “周府阖府上下,即刻流放儋耳!押走!”

    话音刚落,只听见轰隆一声,一声震耳欲空的巨响猛然炸开!只见他身后那高悬于燕会堂正上方的御赐的牌匾——“忠志之家”轰然坠落,狠狠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瞬间四分五裂,金漆剥落,木屑横飞,扬起的灰尘瞬间弥漫开来,一切尘埃落定。

    **

    话说周樱那日在玉林山跌入悬崖并未丧命,那山崖虽高,可周樱失足之处杂草繁多形成护力,且草荫之下是一个缓坡。周樱的脑袋着地昏厥之后便沿着缓坡滚落到一谷底,大难不死,逃过一劫。

    周樱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青翠的山林而是层层叠叠的幔帐。

    锦被花落肩头,她茫然得眨了眨眼睛,起身坐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扫过室内:屋内家具横梁皆是上品红木,窗前横摆着一架祥云缠枝牡丹纹屏风。屋内香烟笼笼,她看着屋内的一切,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与她肩膀同高的轩窗敞开,窗外的芭蕉叶在廊下的阴影中忽明忽暗。

    她鬼使神差得在这所房子中张望,一种空落落的虚无感在她心里蔓延,她皱紧了眉头。屋内陈设精致华贵,可是一切都是陌生的。

    “这是哪儿?”周樱喃喃自语道,忽然她瞥见一旁的梳妆镜映出的她,她怔怔得瞧着,镜中的她身穿一件雪白寝衣,清瘦的像是随风而倒,她苍白的脸上彰然挂着几道丝线般的血痕,又额角泛着紫青。

    她走近细看,那镜中的人长着一张清秀的脸,远山眉黛,朱樱丹唇。只是那双眼睛像是蒙了层霜般空洞,她抬手对着镜子抚摸着那一块淤青,突然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淋落,胆寒和惊慌洪涛般袭来将她吞没,她踉跄着连后退了几步。

    周樱瞳孔骤然胀大,口中断断续续:“我……我……是谁?”

    周樱紧闭双眼,用力的去回想,去捕捉记忆,可是她的脑海中像是一张空白的纸,本该书写了大半的过往经历,此时却没有只字片语。

    “我为什么睡着了?”

    “我是谁?”

    “为什么在这里?”

    “……”

    周樱抱紧了脑袋,她拼命得回想,可是脑中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空白。那么纯粹彻底,仿佛喝了那孟婆汤,一切宛若新生。

    周樱抱紧了脑袋,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空白。那空白是如此纯粹,如此彻底,仿佛她这个人,连同她的过去,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姑娘你醒啦?”

    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满屋的沉寂。

    她倏然转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仓皇不安。门口立着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穿着浅绿的比甲,手中捧着一个铜盆,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又带几分好奇。

    “这是哪里?”

    那小姑娘规规矩矩答道:“这里是涵碧山庄啊。”

    “涵碧山庄?”她下意识得重复这三个字,眉头紧紧锁起,这三个字像是投入枯井的碎石子,没有任何回响与涟漪。这到底是哪里?周樱带着不安,有些迟疑得瞧着那丫鬟,看那丫鬟面善单纯,便悄声问道:

    “那……我是谁?”

    那丫鬟明显愣住了,她捧着铜盆的手微微紧了紧,便将放在一边,退出身朝门外侍立的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便走开了。

    “姑娘,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周樱摇摇头,又重新开始打量这间屋子。发现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便又追问,可那丫鬟却支支吾吾,只是说道:“姑娘我先帮你梳洗一下吧。”

    “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这里发生过什么?”她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小丫鬟,迫切得想知道答案。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慌张而微微发抖。

    那小丫鬟不正面回答,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雕花木门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墨玉扳指的手从外推开。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里在门口,逆着光线周樱看不清他的面容,身旁的丫鬟猛地站了起来,后退几步。一种不怒自威的无形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他穿着天水碧素绸外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得走进来。

    随着他的靠近,周樱才看清他的脸,直鼻高额,深邃的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难以捉摸,深不可测。

    他的目光划过一旁的小丫鬟,落在周樱脸上。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对上他的眼睛的那一刹那,她心中突然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那男子蹲下身子,温柔得看着周樱,继而张开双臂,一股清冽的沉香水气息将她包围,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将她单薄的身体拥入怀中。他的下颌抵在她散发的发顶。

    “你醒了,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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