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深了。
蒲日葵在窗外听见乌鸦嘶哑的啼叫。
也许那并不是乌鸦,而是别的什么吃腐肉的鸟,总之,它们食用地面上怪物残骸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怕。
但她偏偏在这样骇人的场景里,愈发感受到自己对食物的渴望。
蒲日葵想,就算是为了后面与那群覆面者的会面,她也应该鼓起勇气下楼,让自己的肚子饱餐一顿。
至于会不会在楼下“偶遇”那位,这分明是肯定的答案不是吗?
区别仅在于是在她走的途中突然受到惊吓,还是在偷吃东西的时候,后背冷不丁伸来一只手。
只能祈祷不是后者,因为那样对心脏的刺激有点大,她可不想体验呼吸一窒的滋味。
阁楼外并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蒲日葵将手放在门把上,轻轻拧了拧。
好在,这扇破木门还没有老化到随便一动就会发出巨大声响的地步。
这种念头并没有持续多久。
等她的鞋真正踩在了楼梯板上,原本寂静无声的别墅,突然响起“吱呀吱呀”的怪声。
难怪在那些经典的吸血鬼影片里,误入禁地的女主角仅仅是在古堡里漫无目的地行走,便会唤醒蛰伏在黑暗中的怪物。
她现在的处境和恐怖片女主没什么两样。
真要说区别,女主一定会遇到对她至死不渝的男主,但她大概没这种好运气。
浪漫主义的童话故事,看看就好了。
别抱太多幻想。
从阁楼下来,走过三楼、二楼、一楼,她跨越了三层楼的台阶,那个叫基兰的队长,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很好,先让她享用食物吧。
蒲日葵轻轻打开了冰箱。
唔,这里存放的食物种类并不是很多,基兰说的那些诱惑她的东西,几乎已经是全部。
而且很可惜,香肠已经没了。
急于填饱肚子,蒲日葵只能将目光投向那些还未开封的罐装土豆泥。
即便她并不喜欢吃。
忽然,她噎了一下。
好不容易顺过气,想找一瓶饮用水,但是她早就看过了,冰箱里都是被人拧开喝过的,周围也没有饮水壶。
深夜这种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只要发出一丁点违和声,就很容易被人察觉,她不敢擅自去摸找。
蒲日葵再次生出无比强烈的念头。
她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喝吧。”
蒲日葵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她完全没有察觉。
不,她可以确定先前根本没有突兀的脚步声响起。
到目前为止,这间别墅,甚至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有很多东西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久久没有动作。
自己这副无奈蜷缩在角落里的身躯,仿佛是什么多新鲜的惊喜,逗得男人笑出声。
“小姑娘。”基兰的嗓音很好听。“你是在害怕我么。”
和之前隔着楼层或门板时不同,现在他吐出的每一个字、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没有任何距离。
像条耍赖的小蛇,钻进她的细胞,在里面肆意游走,疯狂加大她的不安。
“如果我打算像对敌人一样对待你,不会让你吃饱喝足了再上路。”
好恶劣的语气。
蒲日葵讨厌这种被人轻易看扁的感觉,她转过身去,直视那个人轻佻的眼神,尽管这样做差点撞进了他怀里。
她也没有表现出怯懦或向后退一步。
果断接过那瓶水,蒲日葵猛灌几口。
阁楼里干燥的环境、心惊胆战的漫长等待、还有那罐该死的土豆泥,都让她口渴无比。
在她仰起头颅的时候,某个人默默注视着全部,包括那几滴漏出的水珠,是如何滚落她的锁骨,然后又顺着优美的弧度向下滑去。
基兰舔了下嘴唇。
然后又装作无事发生。
蒲日葵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等她放下手中物时,基兰意味不明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话到嘴边顿了顿,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了:“我可以把你刚才的话理解为,你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对吗。”
“基兰队长。”
露出的单只眼睛微微眯起。
明明她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但是男人看起来很受用。
“你不用跟着他们叫我队长。”
“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个,但反正称呼这种东西都无所谓。
对于可以沟通的正常人,蒲日葵向来脾气很好。
——面前这个家伙也勉强算是吧。
“基兰。”
“嗯。”
怎么跟训狗似的。
蒲日葵在心里暗暗吐槽,自己也被这种奇怪的人和氛围给带偏了。
紧接着,她赶紧引出下一个话题。
“请问……我可以借住在这间别墅里吗?现在我大概无处可去。”
她斟酌着措辞,“我没有……杀死那些怪物的能力。”
蒲日葵是蜷缩蹲在地上的姿势。
而那位基兰队长为了能更方便与她沟通,单膝跪在地上,宽厚的肩膀和身躯足以将她完全遮挡。
这种仿若笼中鸟雀的角度,让她略微感到不适,但从基兰队长身上散发出的其他信号,又让她渐渐放下警惕心。
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可怕。
与斩杀怪物时不同,在她面前,他不像冷酷无情的刽子手,放下武器后,反而更贴近中世纪守护平民的骑士。
她在试着信任这个人。
而基兰也没有让她的期待落空。
“当然可以,这本就是我的使命。”
使命什么的,就太过言重了吧。
蒲日葵没有纠正他的念头,既然已经得到许可,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小阁楼,那个私人空间会让她更加自在些。
她拿起那罐没吃完的土豆泥,半瓶水也揣进怀里,支起有些蹲麻了的身子。
然后,偷偷瞄了眼冰箱里剩半截的香肠。
——真可惜没有她的份。
基兰察觉到这个不起眼的小细节,抿起笑意,看着女孩在他面前站起,又蹑手蹑脚地绕着自己走开。
他吞咽下喉中热意。
“你要去哪。”
蒲日葵浑身一颤。
手套冰冷粗糙,隔绝了男人的体温。
基兰毫无征兆扼住她的手腕。
走不掉了。
她故作镇定回头:“回我的房间。”
尽管,那间幽暗狭小的屋子根本不能称之为房间,它连床都没有,待久了灰尘入肺也不舒服。
她不敢问基兰有没有别的房间,单纯不想引起太多关注,打算尽可能减少交流。
如果对方能把自己当空气,就是最好的结果。
也许后面无可避免地要和其他人接触,但至少现在,她只想离这群怪人远点,尤其是那个阿舍尔,明显不好招惹。
算盘还是落空了。
基兰半跪在地上,拽着她的手,这个力度她挣脱不开,只能回头。
俯视这个假意放低姿态、却暗暗使了强硬手段的心机队长。
“那里不适合住人,对身体不好。”
“……那还有多余的空房间吗。”她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没有。”
基兰的语气很遗憾,但蒲日葵十分有九分肯定,他是装的,那只瞳孔里面可看不出什么遗憾抱歉的情绪,只有兴奋。
“我们人多,基本都是两三人挤一间房。”
“……”除了皱眉,她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
基兰见好就收,“好心”提出他的建议。
“我的房间没有别人,你睡床,我睡沙发。”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不会打扰你的。”
“我……”
早就猜到她会拒绝,但他还有更多理由去说服:“阿舍尔不会就此罢休,你一个人待在阁楼,他迟早会找过去。”
“在我的房间里,你很安全。”
这话的可信度,蒲日葵多多少少有些怀疑。阿舍尔看起来并不像会遵守规矩的样子,如果基兰不在,他想硬闯也很有可能。
问题是,基兰根本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她笃定,自己要是不答应,这只手也绝不打算松开。
“谢谢。”
她看见基兰的眼尾微微上翘。
“不客气。”
*
他的房间明显是这间别墅里最大的主卧,看来队内的资源分配完全按地位决定。
房间里没有战斗后不小心染上的血渍,主人很爱干净,只是属于他的味道过于浓郁,让她在踏进房间后涌起强烈的不适。
那并不是什么难闻的怪味,人人都会有体香。但他身上的太有特点,也许是和职业有关,给人感觉侵略性很强,仅此而已。
蒲日葵不适应,是因为她本人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就像自然界的野兽,不喜欢自己住的地方沾上外来者的气味。
她的地盘,只能留下她的标记。
但现在情形是反过来的,是她在入侵。
所以……还是慢慢习惯吧。
“说好的,床归你,安心睡吧。”基兰话音懒散,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从风衣口袋掏出手机。
……手机?
她承认她眼馋了。
凭空出现在这里后,她除了有件一直穿着的睡裙,以及这个世界“大发慈悲”给她捎过来的拖鞋外,身上别的什么都没有。
手机估计还安安静静躺在家里的枕头边。
没有任何娱乐选项,也联系不上外面。
蒲日葵只能默默选择睡觉。
但她低头看见自己已经在阁楼弄脏的白裙子……又缩回了脚。
浴室是有的,就在基兰身后五米处。
他已经介绍过屋子的布局。
但是她真的要去吗?也没有换洗衣物。
她很难在这种环境下拜托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还是个俨然充满危险的男人。
就在她纠结郁闷时,基兰直接戳破了这些隐晦的小心思。
“想洗澡?”
蒲日葵一时语塞。
——他早就看出来了吧。
还看她在这干站了十几分钟,真尴尬。
她转身挤出笑脸:“我的衣服脏了,直接睡你的床不太好。”
“我不介意。”
“……”这让她怎么接。
万幸,基兰的话还有后一半。
“当然如果你想洗澡的话,也请便。”说着,他起身走到衣柜前,挑挑拣拣,取出一件黑色衬衫。
在他身上是正常尺寸,但换作是蒲日葵,已经可以当裙子穿了。
“这件我几乎没穿过,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先穿着。”
蒲日葵注视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一米九的个头实在太有压迫感,但他又只是把衣服轻轻递过来,距离拿捏得很舒服。
有衣服穿就不错了,没必要讲究那么多。
蒲日葵伸手去接——
却只嗅到基兰越过她时,扑面而来的雨水味,阴沉湿冷。
他侧身将衬衫放在床上,黑色覆面擦着她的肩头而过,蒲日葵清晰听见,那层金属壳下传来轻叹般的喘息。
这一瞬,他似乎终于将进攻意图暴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