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俩点接到通知,学生要在后山进行测试。测试由综合部全程负责,李嘉安随同其他组长来查看测试结果,卫寞刚好去实验基地找林曼业,中途顺路走在一起。众人眼前出现了一栋复式楼,外表简单,里面的结构却及其复杂,学生会在人员的带领下经过多项测试。大门有人看守,向他们出示证件才能进入。
李嘉安让他们先进去,他和卫寞站着阴处听实验基地的爆破声。爆破声不可能是林曼业实验发出的声响,倒有可能是陈誉组负责研究的项目“他本人在这,那上面是谁?”卫寞语调乏力,设想了最坏的结果。“大小王。”李嘉安的声调总是懒洋洋,像是毫无感情的念词机器。大小王是林曼业亲自取得外号,陈誉组有俩个字如外号的人物。一个是曾溪岩,另一个是曾溪岩姑姑的儿子王宁裕。故意来穷乡僻囊的地方当太上皇,刀枪专对自己同胞,没本事的东西,这是林曼业的原话。“我去看看。”李嘉安的身子离卫寞已有几米远,卫寞一人站在树荫底下也不嫌挤了,“有事打电话。”卫寞的眼睛没有看前方,而是饶有兴趣看旁边的缺角,密密麻麻的野草和树木开了条隐形小路。
一只纤细的手迷茫的抓树枝,他将那根树枝悄悄地晃到她手上。握住那根树枝的主人借力钻了出来,卫寞端详一番,嘴角含着无奈的微笑。孟金葵拍身上的杂草,理理自己的头发,又去摘小汪毛发上的叶子。“你从哪里来啊?”他的语气没有责怪,像在询问一个调皮的小孩。孟金葵站稳脚跟,缓缓道“家里。”她身上背了一个花布包,花布包里面都是红果子。她一路上边走边摘,孟金葵随便拿了一个,在肩带上蹭蹭递给卫寞。卫寞接过果子,没有立即下嘴,这是郭荣带他们踩出来的小路,卫寞走了四年也没碰见这么多野果。他想质疑她,回头见一人一狗吃得正欢,卫寞猜测她俩都吃一路了。
测试只需要考核人员参加,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你跑这来干嘛?”卫寞问得有点直接,让人容易误会的语气。但不管什么语言,进入孟金葵的脑袋里会通过文字和语气的分离,她察觉不到文字下的另一成意思,也不是很在乎那另一成意思。“它带我来的。”孟金葵指了小汪,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心地拨开野果,野果们仿佛建堡垒,一层挨着一层。她从野果的最下面掏出几个细软轻薄的棉布手帕,手帕上绣了黄色的祥云。卫寞知道那是妈妈的师姐赠予孟金葵,只有她们会绣。卫寞没有接过孟金葵递来的手帕,“她们给你,你自己收好。”他只是眯着眼睛,朝着根本看不清的实验基地望去,小幅度的转动眼球。
实验基地的旁边有一个早些年荒废的旧基地,曾溪岩站在斑驳的墙壁旁抽烟。“这不让抽烟,滚下去。”林曼业面对讨厌的人声音很尖锐,但不刺耳。曾溪岩没有看林曼业一眼,不以为然的把烟扔在地上,用价格不凡的鞋踩灭烟头。他感到厌烦,看向林曼业时,却又露出微笑,像是机器独有的零件开始运转。“林小姐有其他事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优雅,语调平静。“亲自向卫寞道歉,俩件事。”林曼业说的时候将重音放在后三个字,曾溪岩听完撇头望向其他去处,眼睛不在注视林曼业,他想了想是哪俩件事。“我没有说错,他和他的妻子确实是不正当关系,难道林小姐认同这种事。”他的脸上没有在背后议论别人被发现时的羞感,只有嘲讽的轻笑,他接着说道,“如果一点小把戏就能吓到研究人员,我想这个世界早该灭亡了。”他的语气轻松,仿佛谈论的是一些无关要紧的事。
林曼业没有作声,耳边不停循环卫寞的话,“面对讨厌的人,听到不好的话,不要着急回答。”久而久之头脑会变得更清晰。她用鼻子缓慢吸气,屏住呼吸几秒,做完开始新一次的呼吸。她太久没有回答了,曾溪岩觉得努力冷静的她太招笑了。“还是说林小姐更认同卫寞和郭荣的关系,他们比那位学生看起来确实更像夫妻,就是不知道谁是夫谁是妻了。”曾溪岩发出不解的笑声,笑声听起来那么虚假。郭荣的父母是卫寞的养父母,认识的人都知道,总有人不断猜疑他们的关系。“听说林小姐是在无男生的孤儿院长大,能认同这种关系也正常,毕竟连7位老师...”
一把锋利的短刀刺向曾溪岩的腹部,林曼业狠心的拔出,刀身因为血液变得热乎。没有剧烈的疼痛,曾溪岩只感觉有个凉凉的东西进入自己的腹部,他用双手捂住腹部,随着血液不断流出,一股无力感慢慢席卷全身。李嘉安冲上来拦住林曼业,她没有慌张,只想挣脱李嘉安的束缚。“你放手。”她压低怒吼的声音,俩个人在抢夺刀的过程中,林曼业失手甩出了短刀,还好李嘉安反应快为伤及到。短刀冲向曾溪岩的眼镜,镜片瞬间裂成四五块,在曾溪岩模糊的眼前炸开。沾上鲜血的手无力的捂住眼睛,眼镜顺着手被抬上去,落在了地上。脑海的意识迫使他做出攻击,曾溪岩缓慢蹲下身子想去捡起落在脚边的短刀。蹲下后在也没起来过,直接倒在了地上,他的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播放林曼业的声音。
有时候我不懂,你明明什么都失去了,可是你活得如此灿烂。我庆幸你糟糕的身份,又好奇如果你生在同我一样的家世。林曼业,你说你要对得起妈妈无怨无悔的支持,可你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我半分。为什么你还是笑脸盈盈看着所有人,我想撕掉你血淋淋的面具,拆穿你的谎言。我们不过是世界的产物罢了,我们终将消失承认吧林小姐。
“冷静点。”李嘉安用一只手捆住了林曼业,拨通了卫寞的电话。“来基地旧址,林曼业把曾溪岩捅了。”他的声音没有刚刚急促,脸色依然阴沉。李嘉安拖拽林曼业离开,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曾溪岩,始终没有露出无助,或者是惊慌失措的眼神。
卫寞接到电话的时候,孟金葵还没有离开,拉着她一路狂奔。山路本身就不太好走,不同种类的植物缠绕一起。孟金葵穿着长裤但不知道被什么植物划伤了,幸苦摘得果子飞出去了几个,她的眼睛里才有疼。还好是旧地址,孟金葵的身份不会招到阻拦。俩人看见曾溪岩的时候,不确定人是死是活。卫寞松开她的手,给医疗部打电话。他边说边指她的布包,俩个人的想法产生碰撞。她心里不舍,依然贡献出布包,野果又一次回到家里。孟金葵没有口袋,不客气的直接把手帕塞到卫寞手里。绑带式的肩带非常方便,宽大的布包对折压迫伤口,肩带压着布包,孟金葵扎得非常紧实。
男人的脚边有一快绀青色的手帕,手帕角落用黑线绣个单字林,孟金葵捡起来又想塞到卫寞手里。“什么东西就往我手里塞。”他躲开了孟金葵的手,接过手帕。这颜色,这质感,这姓氏。林曼业妈妈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他握着的不是手帕,是林曼业的念想。卫寞的情绪有点复杂,一张脸紧绷着,眼里却及其不安“你先拿着。”手帕回到孟金葵的手里,她把手帕叠成一小块握在手里。
医院除了医护人员没遇见其他人,卫寞在旁边打电话,孟金葵站在锈迹斑斑的椅子旁,走廊望不到尽头。曾溪岩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医院寂静而又神圣,一名男子打破了冷寂。走廊明明那么长,王宁裕的出现到孟金葵面前仿佛是一瞬间。他薄汗下的青筋凸起,王宁裕冲着俩人大声囔囔,“妈的曾溪岩要是有事,我跟你们几个没完。”声音不如曾溪岩的优雅,一股学生的干净感,跟本人的长相有很大差别。俩人的眼睛没有移动,假装没听见王宁裕的声音,继续干自己的事。看着眼前长得相像的俩个人不理睬自己,王宁裕紧紧咬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隐忍着极大的愤怒。“你们俩真是狗男女,天生一对啊。”他没有办法忍受冷暴力,急需一个出气口。稍微反驳一下都可以,俩个人就是不理睬,卫寞甚至坐下来闭目养神。
王宁裕情急之下推搡孟金葵的肩膀,她后退几步,小腿磕到椅子上。没有发出疼痛的声音,嫌弃地拍拍肩膀。微微蹙着眉,“你有病啊。”她没有恼火,语调平静,平静到好像在读别人的诊治报告。面对与卫寞差不多的表情和声音,以及孟金葵的冷静彻底激怒了王宁裕,此时的他像是在打空拳,句句得不到回应。孟金葵因为撞在椅子上,顺势坐了下来,她和王宁裕拉开了一点距离。王宁裕朝她逼近,卫寞借机挡在她的面前,“滚。”声音平稳,神情冷漠而又疲惫。
他的腿擦到了孟金葵的裤子,俩个人的裤腿挨在一起打架。王宁裕不打算和哑巴争论,现在当即情况是找到林曼业。他亲眼看到曾溪岩进基地没多久,林曼业也跟着进去,他今天非得让林曼业滚出琼也不可,王宁裕风风火火离开。“我送你回去。”他的声音微弱,强撑着不想让别人发现。“我自己会回去。”孟金葵先行离开,卫寞没有阻拦。总感觉有人拿铁锤不停得敲打他的额头,头疼欲裂。有个东西在脑袋里旋转,不断阻止他思考,理智和头疼在体内反复拉扯。
孟金葵离开没多久,卫寞也离开返回研究所。办公室一片寂静,四个人面色凝重商讨怎么办,曾溪岩虽然行为恶劣,但毕竟林曼业攻击同事在先。无可置疑地是曾溪岩深受父母宠爱,加上王宁裕的推波助澜,碍于他们的压迫林曼业受到的可不是处罚这么简单。“他怎么样了?”白荟担心的询问,曾溪岩无大碍的话,林曼业的处罚还能少点。卫寞摇摇头,手帕和短刀放在林曼业的工位上,“孟金葵帮你洗干净了。”林曼业的余光瞥向手帕,嘴里囔囔道“对不起,妈妈。”鼻子一阵泛酸,她平复心情道“你们不要管了,我会自己承担,哪怕...”她顿了下,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研究所,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离开。“离开琼也。”她拿走了手帕和折叠短刀。
没有一个人敢拦林曼业,事已至此她需要自己冷静的时间。白荟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询问“为什么是对不起妈妈?”她的声音很轻,忐忑地看着大家,好像在说我能问吗。白荟记得林曼业是孤儿,她刚入职没多久不太了解大家的过往,也不会像曾溪岩查别人的软肋。“林曼业居住的是女性孤儿院,院长秦荷女士很支持林曼业,林曼业15岁那年发生了地震。救援队人手不足,加上大雨滂沱,秦荷女士和六位老师长眠于废墟下。”郭荣缓缓道,令人惋惜的一件事。白荟听完皱起眉头,眉间不只有同情,而是你不该经历这些磨难的愤怒。
“曾溪岩平时太过分了,琼也要变成有钱人的玩物了,难道有权有势了不起啊!”她越想越生气,打字的速度都比平时快。郭荣看着她,犹豫的舔嘴唇,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那你是怎么进来的?”白荟的底气降了一点,声音都小了“我要讨厌我自己了。”
李嘉安在脑海里重塑短刀的模样,那短刀不是秦荷女士的。他的眉头紧锁,回忆起林曼业今天做的事,不像她。是什么原因能导致她害人呢?他无意瞥向疲惫的卫寞,卫寞的手撑着头,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他想起的卫寞的伤口,脑海里浮现出符咒。
白荟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察觉到了情绪不对的李嘉安。“怎么了老大,刚讨论你就没说话。”李嘉安轻叹一口气,“今天的事不像是林曼业会做出来的。”白荟立马做直身子,渴望的眼睛望着李嘉安,请老大细细道来。听到这话坐在自己椅子上的郭荣绕过卫寞,一路滑行,滑到白荟身旁,请您细细道来。像渴望妈妈喂饭的鸟宝宝,俩个超大的鸟宝宝。“林曼业捅完人的时候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她没有害怕或者是无助,那不是强装镇静的眼神。甚至我试探性告诉她你会离开琼也,她也没有任何反应。”林曼业捅完人被李嘉安带走全程的情绪都没有很大波动,李嘉安问她怎么想的,她只是回答我不知道,像一个行尸走肉。
“我也觉得不像她会干出来的事,林曼业是冲动又不是傻。她真的要杀曾溪岩肯定会计划好,怎么可能突然就掏出刀,而且还是在实验基地人多眼杂的地方。她被曾溪岩挑衅那么多次,有哪次是真起了杀心的。”郭荣分析的头头是道,接着说道“曾溪岩也不是第一次说卫寞坏话了,林曼业生气点最多是因为他们连孟金葵一起骂。”
“也是吼,林曼业的态度应该取决于卫寞的处理方式。可是林曼业是因为什么才生气?不会中邪了吧?”提到中邪,俩个人联想到了曾溪岩的符咒,同时疑惑的问道“那个符咒?”李嘉安突然站起身,“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关。白荟去一楼厕所的杂物间找林曼业,郭荣看好她们。”他走都门口,又想了下“还有你哥。”俩个人条件反射的同时喊道“保证完成任务。”虽然他们并不理解李嘉安说的通过是什么。
郭荣哥哥的精气神很差,但理智尚存。“嗯?看好我?为什么?”卫寞迷茫道。
林曼业实在是咽不下口气,一拳打在厕所的白墙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找我麻烦。林曼业痛苦地蹲在地上,脑海里一直逼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针对我。她掏出脖子上的项链,那是秦荷女士专门为自己孩子准备的,希望长大的孩子们可以通过项链相认。她将项链握在手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委屈的不停念叨妈妈。妈妈我真的做错了吗,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教导,对不起。我不是一个聪明的小孩,对不起妈妈,我好想你。我不要长大,我不要离开您。痛苦和委屈交杂于她的心间,要是妈妈在就好了。
泪水流过她的手臂,落在她的腿上。她的委屈无法诉说,曾溪岩辱骂她的身世,她的姐妹,甚至对秦荷和六位老师出言不逊。在小组讨论会上处处反驳她,争对她,凭什么。为什么要否定她的存在,为什么要将矛头一次次对着她。
我好想你妈妈,长时间的哭泣使林曼业筋疲力尽,她的大脑开始缺氧。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和秦妈妈相遇的那天。村庄遭到了敌人的攻击,村民同心协力将所有孩童安置在自主修建的地下室。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有些孩子甚至没有撑到地下室。她们靠地下室稀缺的粮食维持了10天,当大地不再颤抖,不再发出恐怖如斯的声音。孩童如同躲在乌云底下的太阳,在大人的带领下,又一次学会悄无声息的告别。小小的身影站在废墟之中,年仅5岁的小姑娘用双手紧握妈妈的短刀,挥舞靠近她的任何人,发出比自己身体还要大的声音。
她被迫建立起离别与死亡的高楼,可那高楼对5岁的孩子来说太难了。她望着别人,有四处逃散,有翻找的什么随后响起哭泣声,有与她一样的小朋友。她没有随便走动,害怕妈妈找不到她。口袋里用报纸包着饼干,她每次都会多抢一块留给妈妈,因为妈妈的腿有痼疾,总是抢不到食物。没关系,她有个很厉害的女儿,她的女儿会抢到很多食物。一位穿黑色外套的女士,弯下腰轻声询问她,“你在等爸爸妈妈吗?”小女孩没有回答,偷看面前的女士,确认不符合心中坏人的模样,缓缓点头。“你愿意来我的住所等吗?”年仅30岁的秦荷身体已经很糟糕了,但她还是蹲下和小朋友面对面讲话,蹲下时身体伴随着颤抖,她轻捂嘴唇阻止想咳嗽的冲动。秦荷尽量放松全身,减少骨头承受的重量。
小姑娘不讲话,还只能依赖妈妈做决定。秦荷不催促她,温柔的等她决定。小姑娘才看清秦荷的长相,眼窝凹陷松垮,靠着立体的五官撑起皮肤。来了一位年轻女子扶起秦荷,她们要赶去其他地方。秦荷只是留下一句愿意就跟上我们,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踉跄地跟着走。5岁的林曼业在秦荷身上感受到了友善和温柔,从那天起,黑色不在是黑色,世界自此有了颜色。
有跟神经如叛变般让林曼业回想杀害曾溪岩的细节,曾溪岩倒在地上,身子弯曲。他一只手捂着腹部,挨着腹部的土地有一滩血,另一只沾到鲜血的手却捂着眼睛。眼镜倒在一旁,有一个镜片碎裂,如残破不堪的曾溪岩。他的脸上像是人抓出的血痕,旁边躺着妈妈给她的短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看见冷漠的自己,恶狠狠盯着曾溪岩,冷寞的自己突然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故意挤出脸上俩坨肉。眼镜笑成一条细缝,像蛇发出寒冷的眼神。“你是不是想在捅一刀,我可以帮你。”她的声音很奇怪,声音大小均匀,语速缓慢,却又蔓延着无力的空灵感。那不是对着别人说,而是林曼业,可那不像林曼业的声音。
林曼业不可置信,她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囔囔声,“不,不是我,不是我,那不是我。”她被记忆里冷寞的林曼业吓到了,无助的继续囔囔,“我不可能用妈妈的刀杀人,不是的,不是我,为什么?”妈妈曾经给林曼业保护自己的刀,现在却拿来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