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辰王城】
东辰王城地势呈阶梯状,拾级而上,地位由低至高。
新帝酷爱礼乐,黑色的王城日日余音绕梁,丝竹笙箫本是愉悦的调子,王城来去匆匆的婢女侍卫脸上却是一副惊惧疲惫的样子。
看着大殿的廊柱,“先帝酷爱金色,朕不喜欢。这玄黑和纁红,乃天与地的颜色。”
“臣也认为,玄纁更适合殿下,不如将这八个漆金梁柱换成玄龙……”
却思齐话音未落,皇帝满眼兴奋地转头回应,“好!就照却爱卿说的做!”
“将作监正和构宇丞令何在?”
两位年轻官员从后排急急走来,“殿下,臣在。”
皇帝袖摆一挥,竟是在大殿的台阶上直接坐下,“这宫殿的顶太低了,朕觉得心中压抑,构宇丞令,再修高二十寸如何?”
小小的构宇丞令哪敢妄言,“殿下英明……”
皇帝再一次打断,“玄龙梁柱,顶高二十寸,宫宴前可否完工?”
将作监正和构宇丞令闻言大骇,不自觉地跪下,“这工期怕是……”
“陛下!”前排有位年长的官员走上前,“如今东辰正是休养生息充实国库之际,不宜大兴动土呀。”
可怜的将作监正和构宇丞令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
“魏老先生所言何意?朕就加高一个殿顶,更换一下梁柱,怎就是大兴土木了?”
魏承绪闻即立马跪下,“陛下前日命司音丞令新召集百位乐姬,日日排演新曲目,这可是笔过大的开销。陛下,现今不是铺张的时候啊。”
“魏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刚登基,这宫宴自是千般万般重要。”却思齐反驳道。
冷不丁地打断大臣们的争执,“殿外是何人在唱《归庐调》?”
一位白发乐侍从殿外急急上前,“回陛下,是小奴在排演《归庐调》。”
皇帝好似在台阶上坐麻了,双手在身后撑地又换了个姿势,黑色的长靴和乐侍的白发交缠到一起,“你可知,《归庐调》是由什么改编的?”
“小奴不知。”
“乃《击壤歌》。”眼神微眯好似在回忆曲调,而后竟直接吟唱了出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殿内的大臣无一敢回应,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
乐侍听到最后一句“帝力于我何有哉”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两腿颤抖不止。
皇帝垂眸不屑地凝视着乐侍,嫌恶地收回长靴。
“魏丞令所言有理,是不该大举召集乐伎。竟是要在宫宴会高呼帝力于我何有哉,来人,拖下去,杀了。却大人也不无道理,将作监正,宫宴前完成修建。”
乐侍闻言大骇,心中泛起滔天的恨意和惧意,《归庐调》分明是歌颂田间播种的美好小调,是你扯起什么劳什子帝力于我何有哉。悲怆地唱道,“君主失节,国将不国。”
【公主府】
是夜,一枚银镖“嗖”一声定到了你的房间,你取下密信,信上赫然是几个大字“酉时,京都近郊南。”
这是你的暗卫传给你的情报,明日宫宴前你的皇弟会离开京都前往属地,而你们的哥哥怕是要对这除你之外唯一的先帝子嗣痛下杀手。这件事谁办都不放心,看来得亲自走一趟了。
昨日入睡太晚,一大早就昏昏沉沉的,感觉在睡梦中被人痛扁一顿,四肢都酥酥麻麻的。
一团意气风发的红色倩影从远处席卷而来,你揉了揉眼睛,一定是看错了,这祖宗怎么来了。
“清和!干什么呢!”
“你这一嗓门我梁上的燕都要被你吓跑了。”
顾燃月是你从小的好姐妹,酷爱红色,平时出街活像个火红的凤凰,偏偏燃月活泼爱笑,咋咋呼呼,嗓门可以和坊口叫卖的屠夫一较高下,实在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今日不是宫宴嘛,走和我去街上挑挑贺礼。”说着二话不说就来拉你,恨不得直接把你绑架到东西大街上。
奈何你的屁股就是岿然不动,“大将军,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行行好,不想去。”
几年前你无意间叫了顾燃月大将军,她高兴得三天没合拢嘴,从此以后只要你叫这个名字她就变得格外好说话。
态度坚决,“不行!”
显然,今天不太好说话,这一招全看她心情。
东西大街上,到处都是热闹的市井生活画像,就是耳朵在小贩叫卖,街头调笑和燃月的絮絮叨叨中格外忙碌。
“别担心,我们顾家的人都特别好相处的,我弟人很好的,没什么大毛病。”爽快地拍了拍你的肩膀。
“想不到呀清和,你竟然马上要成为我的弟媳了,真是便宜了顾凌风那小子。”
你麻木地点了点头,“我也没得选择啊。”
“说真的,你见过我弟吗?”顾燃月贼兮兮地凑上来看看你,那殷切的眼神活像在推销顾凌风的人口贩子。
你的眼前立刻浮现了在锦瑟坊顾凌风黑着脸问你未出阁的女子怎么来逛这秦楼楚馆,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
“顾凌风一直驻守云澜城,前不久才回来,我怎么会见过。”
“哪天你来顾府,你们见见,反正早晚是夫妻,培养一下感情嘛!”
你敷衍地应答着,“改日,改日。”
开玩笑,你在顾凌风眼里可是皇商江浸月。
“前面有表演!”你正想着怎么岔开话题,顾燃月就兴奋地被舞狮喷火表演吸引。
这人能处!
你顺着顾燃月的目光看过去,等一下,这舞狮表演旁边的算命摊主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风水秘术,奇门遁甲,摸骨相面,通通八折!”
这不是那一根筋的锦瑟坊伙夫嘛,怎么改行行骗了?你大步流星走过去,在摊前坐下,你们大眼瞪小眼半晌。
“客人想算点什么?”
“我看你有点眼熟。”
叶若尘弓着腰在摊位的下方悉悉索索了半天,竟是端出来了一碗改良过的碧玉妆成。
“我就算到贵人今天会经过此地,贵人尝尝,这改良过后的绝对不生涩,我还多加了些银耳,口感……”
你像看鬼一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叶若尘该不会从小痴傻吧?
“贵人尝完若觉得鄙人所言不虚,能否撤回差评,叶某掌厨多年从未有差评。”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赫然写着:景泰七年七月丁丑,锦瑟坊巽风斋客人,口涩,难以下咽,撤菜。
你不确定地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竟不知自己还犯了需要纸笔记过的大罪。
“先生不会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专门在这摆了一个算命摊吧?”
“那倒不是。”又从摊下掏出了一个龟壳和几枚古币,“叶某与贵人有缘,给贵人免费算一卦吧。”
煞有介事地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神神叨叨地摇晃着龟壳,“啪!”一声,龟壳落定,几枚古币摊在桌子上。
你自然看不懂只能观察着叶若尘的表情,最好是个好消息。
“贵人今日会有血光之灾啊!”
你心里翻了个白眼,遇上他准没好事。
“干什么呢!算命呢?我说怎么一转头人不见了。”
看向顾燃月,“既是这位贵人的朋友,叶某也为姑娘免费算一卦吧。敢问姑娘贵姓?是否方便在这树叶上写下大致的生辰。”
这才没多会,就送出去两卦,这小破摊整天赚钱吗,你看着陈旧的招牌和破烂的龟壳不禁生出了一丝怜爱之心。
摆了摆手,“谢谢先生好意!下次吧!今日我们还有要事!”拉着你就走,兴奋地神采飞扬,“我已经和那个舞狮的谈好了,今晚他们就是我的贺礼了!”
见你离开,叶若尘从摊位后面追出来拦住你,“贵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燃月一脸吃瓜地看着你一头雾水的样子,“快去快回!”
“先生何事?”
塞给你一个发簪,“天相讲求缘分,卦面显示我与姑娘有缘,今日赠予姑娘一个礼物。”
你狐疑地看着叶若尘,“先生又是送卦又是送…这…姑且称为发簪的东西是所为何意?”
尴尬地看了看手中的簪子,“的确做的不太好。这簪子上头的圆球有个机关,里面装了几颗凝血丹,是叶某药学世家朋友的民间秘方。”
“既然卦象显示,岂有不帮的道理。祝公主万事顺遂。”
你接过簪子的手一抖诧异地看着这一双眼睛,你确定你没见过这双眼睛。原来,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适才,叶若尘要燃月的姓名与生辰算卦时,你就涌上了一股怪异之感,现在想来,原来是叶若尘未问你这些便已经为你起卦。
“先生认得我?”
谁知他只是温和地朝你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都安排好了吗?”
“回陛下,大部分都已替换成平民,构宇丞令刚刚上任并不知情。虽说,绥远王此行秘而不宣,但兹事体大,若是中途有变……”星述担忧道。
(微眯起眼睛)“你亲自前去,前来见者,挫骨扬灰。”沈逾明咬字沉钝,不由让人生出些惊惧之心,前一秒还乌云蔽日下一秒便由阴转晴,远处一袭紫衣朝沈逾明大步流星地走来。
“行了,去准备吧。”
星述点了点头,一袭黑衣迅速隐匿于红枫朗日之间。
你以准备贺礼为由早早和顾燃月分开了,眼见天光渐暗,是时候去见见沈云驰这个臭小子了。不知道你这个皇弟此时在干什么,是否乖乖像待宰的羔羊一样坐上了马车。
“乐昀,任何人不得踏进公主府,不得靠近我的房间。”
“是,公主。”
你坐在梳妆台前安静地擦拭着你的剑,这把惊鸿剑还是你娘给你的,许久未出鞘了。
无意瞥到桌上叶若尘送给你那支丑的有些不忍直视的簪子,“今日会有血光之灾”突兀地涌上了你的心头。
你摇了摇头,不至于吧,也就金盆洗手了两年不到,难道水平下降了?
说起来这公主也是当得有些惨,谁家王侯将相去营救不是前仆后继一大批人行动。
暗卫你倒是也有,但知道你的武功本领的也就寥寥几人。况且这样的劫人还是太过冒险,一旦被皇帝抓住把柄这公主府怕是很快就要坟头草三尺高了。
到的有些早了,沈云驰的马车怕是还没经过这片,你暗自勘探了一下周围,天色尚早,这林中还未有杀机。
你躺在树杈上竟还嗅出一丝鸟语花香之味,心情大好地翘起二郎腿,嘴里还叼着一片青草叶子。
要是见过昭阳公主的老顽固们见到你这副样子一定会大跌眼镜直言见鬼了。
你刚准备打坐调息,树下传来了不大不小的交谈声。
黄衣服的人一脸的愁眉苦脸,“今日也没见几个过路人,这才要了几个铜板,回去不好交差啊。”
旁边黑色的同伙气得拍了一下黄衣服的后颈,“我就说刚才那家多打劫点!不知道你心软个什么劲。”
黄衣服委屈地嘟嘟囔囔道,“我看那马车上还卧了个病妇,两个人看起来都吃不饱的样子。”
黑衣服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做好人了,等着被老大骂吧!”恶狠狠地警告黄衣服,“下一个绝不能手软,必须敲到50两!”
你不想多管闲事,默默地同情了下一位过路人一秒。
大概过了一刻钟,树下传来一声大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命钱。”
好老套的发言,真的没有被打劫的人会笑出声来吗。
声音虽大却不达丹田,这黑衣服的还是个气虚的,怕是这50两够呛了。
对面传来义正言辞的一顿谴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位好汉怎行这种事情,这里是京都的近郊,两位好汉不怕被官府带走吗?”
这……声音,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温明允在树下义正言辞地试图用自己的真理圣光感化对面的两个劫道的。
行,这么蠢的真是遇不到第二个。三句话两句不离官府,你幻视出这傻书生每天经过官府前满眼崇拜的想象里面的人是如何秉公执法,宵衣旰食的。
可惜了,他没本事走进去,指不定一门之内的官员正喝酒斗蛐蛐呢。
黑衣服停顿半晌发出了惊天爆笑,气虚但笑得挺猛,说明温明允是真的挺搞笑的。
“少废话!交出50两!不然……”走上前一把横刀插在温明允面前。
似是没想到官府压不住他,对方是来真格的,身子一晃,“好汉手下留情,这……我没有这么多银两带在身上。”
稍晚一点还有正事,你不耐烦地打算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黄衣服想进一步施压,眼看着一把刀就要架在温明允的脖子上……
“我倒要看看此山是谁开的。”你一个翻身下来,踢飞了黄衣服手中的横刀,长剑直指黑衣服的动脉,耐心又温柔地笑道,“还不快滚。”
你带着斗笠,温明允看你看不真切,“多谢女侠,不知女侠可否留下名讳,温某改日……”
你未转身,长剑在空中调转180度,再度握上时,剑尖已经顶上了温明允的眼前,“3秒内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身后的人微微屏息,似是没想到情节竟会这样发展,犹豫一瞬还是一步三回头转身离开了。
照雪蹙着眉厉声问道,“殿下下令全速前行,怎的这般磨磨唧唧。”
马夫闻言立即手里的马鞭挥舞地更勤,马车比以往快一倍的速度全速前行。
“殿下,喝点安神的茶水吧。”
“多谢雪姐姐,不用了。这京都的茶叶多留一些吧,带到绥阳城去喝,本王听说那里人烟罕至,物资匮乏。就是辛苦雪姐姐也跟着本王受苦。”
“殿下不必这么说,能跟着殿下,属下很开心。”抬手把刚退回来的茶杯又递上,“这杯属下已经泡好了,殿下喝了吧,就当,对京都的告别。”
沈云驰点了点头,终是一饮而尽。
少顷,沈云驰眼前开始渐渐模糊,一阵失重感袭来倒在了软榻上。
京都近郊南,微不可察的寒风掠过,林中的枝叶接连发出幽寒的回响,兀自演奏着黑夜的序章。
林子中无数鬼影倏然现身,来人皆是一身劲装,通体墨黑,半边面孔掩于黑布下,是标准的死士装束。
马车四周的暗卫登时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拔出剑准备随时应战。
“来者何人?这可是绥远王的马车!”侍卫环顾四周,语气高扬,尝试用天子亲弟的名号逼退对方。
无人应答。
“若是诚心为难,出刀便是,鬼鬼祟祟实乃小人……”话音未落,几抹暗影掠过,马车零星的侍卫便人头落地。
你冷笑一声,皇兄还真是装都不装了,安排护送的都是什么三脚猫水平,不过这群死士速度够快有两把刷子。
眼见为首的死士就要奔向马车,你踮足凝气借助树干朝死士的脖颈切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腿盘上了死士的脖子。
他自是本能挣扎带动你旋转一圈散开数把飞刀,前方的数名死士头颅中心插着一把小巧暗紫的弯刀倒在地上双目圆睁。那是北朔王室特有的暗器。
你双腿收紧发力,那死士头颅旋即传来一声脆响。
立于马车前,狂妄又轻蔑地看着眼前一群稍显犹豫的死士,“拔剑吧!我不会留活口的。”
惊鸿许久未出鞘,倒是有几分按耐不住了。
死士闻及此皆是运气贴地而来,遥遥望去似是群虫向前方的黑衣人涌去。谨慎地缓缓拔剑,朝马车内朗声道,“照雪,靠你了。”
马车内,照雪双眼微闭,嘴里念念有词吟着某种秘咒,若是专业的人看了定能认出那是北朔的归魂秘咒。
死士的脚下凭空显出了星星点点的红色火星,身子皆是一阵脱力。
对面的黑衣人气势像鬼魅一般袭来,步法灵活,剑气凶狠,内功和刀锋之气形成合蕴,再加上脚下那不知是什么的邪物,竟逼得众人迈不开腿。
天下武术,下盘稳,而术力发。你下盘有力而灵活,在死士中纵跃趋退,上下翻飞着剑花。那群中了咒术的死士只能立于原地吃力地应对着,活像穿孔的木桩靶子。
“竟然是归魂秘咒,北朔?”星述心道。
悠悠转醒,“雪姐姐?这是发生何事了?”
照雪心中暗道不妙,沈云驰怎么提前转醒了,收术凝气需要短暂的缓冲时间,就这一息之间,沈云驰慌张地冲出了马车……
咒术失效,死士们渐渐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彼时,你正杀到敌人的腹部,皱了皱眉头,照雪那边怎么回事?
一道寒刃飞来,你抬手侧身抵挡,惊鸿剑身绕着对面的重剑来回弯曲,似游龙一般闪出“铮”的寒芒直打得对面翻倒在地,你回头试图确认照雪的情况却看到沈云驰跌坐在马车旁,惊惧地大声喊叫着什么。
星述迅速注意到了沈云驰,“速战速决,直接去取了绥远王的首级,我去牵绊住那人。注意异域咒术,不可大意。”
剑锋突然被一股霸道蛮横的力量牵制,你循着运气的方向看去,这人现在才出手,难道是这群人的老大?但这人的气质不同于周围的死士,有杀气却没有死气,虽说现在做的是打打杀杀的事情,但他绝不只是个杀手那么简单。
格挡之间,你余光瞥到有死士靠近马车试图对沈云驰出手,而你却混战在人群中间。罢了,顾不了那么多了,长剑从你手中凶猛地飞出直钉的那人鲜血汩汨。
但你的处境可就不那么乐观了,刀光剑影间赤身肉搏,很快你的手臂上就被剑擦出数道伤口。
眼见渐渐处于下风,忽见远处一道绿白剑影向你身后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