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处,齐王缓缓站了起来,他不惧不怕,抬头望向耶律顺。
“我跟你比。”
耶律顺闻言大笑,“好,是条汉子,比缩头乌龟强多了。”
许回却说:“辽王世子,难道你要趁人之危吗?”
耶律顺气急,“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何时趁人之危?”
许回捋了捋袖子,迈步到了堂前,对着上首的熙宁帝行了一礼。
齐王见状,追随着许回的脚步,也来到了堂前。
只听得许回说:“辽王世子,吾方才已经言明,齐王大病初愈,不可骑马射箭。此事在场众多魏臣皆可作证,吾绝无虚言。而你明知此事,却执意要同齐王比试,这难道不是趁人之危吗?”
耶律顺怔住了,这真的不是借口吗?
左右的魏臣纷纷出言,“确有此事,齐王背上的伤才好些。”
耶律顺晕头转向,“我看他能跑能跳,怎么偏不能射箭?技不如人,认输就是。”
许回横眉冷目,“齐王擅长丹青,辽王何不与齐王比试丹青呢?”
“我又不会画画。”耶律顺脱口而出。
“是么。看来辽王只愿意同旁人比试自己擅长之物,对于不擅长的,一改不比,自然是常胜将军。”许回讥笑道。
耶律顺涨红了脸,不知如何为自己分辩。
耶律斛面露不快,这贼女子还挺能说。
“齐王妃,这里是校场,辽、魏两国在进行骑射切磋。你说些丹青之类的风雅之事,不过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诡辩罢了。”
耶律顺顿时找回了信心,他轻蔑地说:“今日只比射箭,你们要是怕了,大可以直说,何必绕来绕去?”
许回气冲斗牛,“谁说我等怕了?吾同你比。”
耶律顺亦气势汹汹,“比就比,输了可别不认账!”
熙宁帝见状,便说:“既如此,那便由齐王妃和辽王世子代表两国比试射箭,来人立箭垛。”
耶律斛又说:“齐王妃是女子,便略去骑射,只比试步射即可。”
许回却不服气,“不必如此,吾略通骑术。”
耶律斛愣了一瞬。谁管你会不会骑马?你不是真以为我关心你吧?我只是担心你们大魏提供的马不好罢了。
熙宁帝便说:“莫要多言,方才已经赛过马了,此一回只比射箭。”
骑术大魏可是赢了,不能当作没发生呐!
熙宁帝和耶律斛达成了共识,两边都不好再说些什么。
底下的人见状,便七手八脚地筹办东西。
许回暂时退下更衣,她得换一身轻巧的衣服,方便射箭。
齐王跟着她的脚步一道退下来,他对着门那头问道:“你可有把握?”
许回摇摇头,“我并不知晓耶律顺的箭术如何。”
“那你还敢出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道也?未战先怯才叫人非议。韩昌黎曾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辽国尚武,我大魏崇文,天下皆知。即使我射箭不如他,也不要紧。然而辽国人一再挑衅,我大魏却无人应战,这才是笑话!”
齐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知道,你是替我顶雷。”
许回此时已经换上了紫衫。这是军校之服,用深紫色罗绢制成,圆领窄袖、前后开衩,便于骑射。她头上的簪环首饰全都拆除了,将头发简单固定后,带上了交脚幞头。
“何至于此?我只见不得辽国人目中无人!”
许回推门出来,观之英气勃勃,而又威风凛凛。
齐王被其气势所摄,倒退了两步。
“你妆扮起来还真有几分像武将之子。”
许回微笑点头,“不堕大魏威名就好。”
齐王见她胸有成竹,内心的焦急与不安渐渐消散。
也许她真的行呢?
等两人回到校场,耶律顺早已等候多时。
他也脱去了大袖衫,换上了窄袖袍。
他顺着在场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许回一袭紫衫,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气度雍容。偏生眉宇之间有一股跃跃欲试的少年锐气,冲淡了她先前的文雅秀美,整个人如利剑出鞘,不可逼视。
耶律顺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女子该不会真是个行家里手,在扮猪吃老虎吧?
在场魏臣被许回的自信感染,对这场本无人看好的比赛陡然间生起了几分期待。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官家,东西都备好了。”
原来趁许回和耶律顺下场更衣的空隙,底下的人快手快脚在空白处立了两块标靶,又从寻了几张弓和两筐羽箭。
许回朝着耶律顺略一拱手,“辽王世子,请。”
耶律顺抱拳回礼,“请。”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处空地,离箭靶五十步远。
许回指着弓箭对耶律顺说:“辽王世子,箭靶和弓箭都是我大魏预备的,请世子一一查探,以示公允。”
耶律顺也不客气,当即亲自检查了一番,而后说:“虽比不得我大辽弓弩,倒也能过眼。”
检查过后,两人各自挑了一张弓,取了五支羽箭,蓄势待发。
耶律顺斜了一眼许回,“客随主便,齐王妃先请。”
他想掂量一下许回的斤两。
许回抱拳,“那便由吾抛砖引玉,献丑了。”
话音刚落,许回便从箭囊中取出了一支羽箭,架在长弓上。
她反复调整角度,许久都没有将羽箭射出去。
耶律顺烦躁不安,“好了没有,你到底还要瞄多久?难道你想拖到太阳下山吗?”
许回没有说话,却终于松了手。
随着一道不甚完美的弧线,羽箭射中了箭靶的边缘。
众人极目望去,嚯,那箭堪堪粘住了箭靶,颤颤巍巍的,当真是幸运。
耶律顺喜形于色,哈哈大笑,“原来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
这齐王妃看着像那么回事,却是个不中用的,差点儿连他也骗过去了。
他就说么,这魏国人的骑射怎么可能比得上他们大辽人,那个韦风不过是侥幸罢了。
耶律顺踌躇满志,引弓射箭,不曾费心瞄准,几乎脱手而出。
众人复又望去,这一箭不仅中了,甚至离圆心只在分毫。
辽国人喜不自胜,纷纷喝彩。
而魏国人却垂头丧气,宛如乌云压顶。
齐王更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看来许回并不擅长射箭,她只是为了让我安心罢了。
她是甘愿替了我去承受斥骂和嘲笑的。
齐王眼神阴鸷,他缓缓扫视周围,他绝不能放过这些人。
耶律顺朝许回使了个眼色,“你瞧,这才叫射箭,何须一直瞄准?”
许回平静地说:“还有四箭。”
众人议论纷纷,许回却半点儿不受影响。
她重新拈了一支箭,调试角度,半晌才射了出去。
“好!”人群中爆发出惊雷般的欢呼声。
齐王松了口气,眼底重新积聚起希望。
耶律顺呆望着许回的箭靶,心中思潮起伏。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原来,许回这一箭准头很好,跟耶律顺上一箭很像,几乎靠近圆心。
见耶律顺愣着不动,许回出言提醒,“世子,该你了。”
耶律顺攥紧了手中的长弓,魂不附体,匆匆忙忙射了第二支箭。
好险,差点儿脱靶。
这下,许回和耶律顺成绩拉平,来到了同一起跑线。
两国之人屏住呼吸,为各自国家暗中鼓劲。
耶律顺恼羞成怒,“你别得意,你只是运气好罢了。”
许回不动如山,只是说:“还有三箭。”
说着复又拈弓搭箭,这一回瞄准的时间大大减少,不一会儿就松手了。
又中,准头也好,离圆心也越来越近。
耶律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许回,“你使诈!你们魏国人当真心机深重!你故意示弱,让我掉以轻心以为你不会射箭,可你分明是个高手!”
他全明白了,许回装作外行,就是想搅乱他的心智。
许回笑着说:“吾确实许久不曾射箭,故而第一箭有些失手,让世子见笑了。只是‘使诈’一言从何说起呢?吾从来没说过吾不擅此道。”
耶律顺心头滴血,齐王妃还敢狡辩!
他朝高台望去,他爹的眼神里果然充斥着责怪和失望。
耶律顺越发心绪不宁,第三箭,不中!
耶律斛“唰”的一声站了起来,大脑充血,耳边传来一阵嗡鸣声。
他环顾四周,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耶律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齐王妃深藏不露,犬子失礼了。”
敷衍了两句场面话,他冲着远方的儿子高声道:“顺儿,此为以武会友,当心无杂念,不可轻敌!”
儿啊,你可不能三箭全空,否则我们父子真成笑话了!
耶律顺听得父亲安慰,慢慢恢复了理智。
即使许回最后两箭正中靶心,他也不曾心潮起伏,最终两箭均射中了靶心。
许回见状,感慨道:“世子技艺精湛,吾诚不如也。”
耶律顺委屈地凝望着许回,搞什么?赢了就赢了呗,怎么还羞辱人?
“王妃此言真叫我无地自容。今日射箭,王妃才是胜者,我耶律顺心服口服。”
前三箭还可以用运气来解释,可最后两箭正中靶心,齐王妃的实力毋庸置疑。
耶律顺心下大叹。他真的输给了一个女人。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回到堂前面圣。
熙宁帝大喜过望,说要厚赏;耶律斛脸色铁青,想揍儿子。
而齐王看着被众人赞不绝口的许回,鼻头一酸,有了落泪的冲动。
原来,他的妻子这般优秀,文武双全。
他们两个,是他配不上许回。
难怪许回不把他当作主君,他身上没有半点儿让她钟情之处。
齐王就这么眼巴巴地窥视许回,双眸都要楔进许回身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