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指向群臣,“尔等不过一群沽名钓誉之辈!倘若果真忠心耿耿,何不上前营救天子?”他恶狠狠地巡视群臣,对他们的沉默极为不屑:“还不是怕死!”
许回双手拢在袖子里,克制自己想要站出来的冲动。
官家还在太子手里,她告诫自己不可鲁莽!
“把王相公和赵相公给孤带上来。”见熙宁帝拒不合作,太子决定换人威胁。
左右的侍卫领命,用剑架着两位宰执,押送到太子跟前。
“委屈二位大相公替父皇写一道退位诏书。”太子笑着说,“来人,准备纸笔!”
王丞相和赵丞相互看了一眼,打定了主意。
王丞相冷哼一声,“臣深受官家隆恩,岂能不忠?太子为权势所迷,甘愿遗臭万年,臣熟读圣贤书,万不能从命,太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太子急眼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亲自执剑胁迫王丞相,“老东西,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熙宁帝连忙喝止,“孽畜,不可对王爱卿不敬!”
赵丞相轻轻一笑,“太子可是被说中了心事,才恼羞成怒?你私通敌国,满殿臣子都是证人,难道能全部杀掉吗?一旦殿下选择大开杀戒,来日如何面对后世之名?殿下,此刻未成杀孽,放下刀剑,你还能回头。”
耶律斛见太子眼神闪烁,心知不妙,他连忙回击。
“我大辽与大魏是兄弟之国,往来密切也是常事,赵大人莫要一口一个‘敌国’!”耶律斛装作正义使者,“自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太子,只要你成功登上皇位,自然有无数的人为你遮掩。你瞧那唐太宗,从玄武门登上九五至尊,杀弟囚父,天下人不一样将他视作明君吗?”
太子眼睛亮了一下,对,他登基之后,定会做个好皇帝。他的名声还有救。
王丞相怒不可遏,斥骂:“歪门邪道,不足为信!唐太宗勾结突厥人了吗?昔年石敬瑭谋反,请辽国人出兵,割让了燕云十六州,使中原以北再无天险,他也被天下人骂‘儿皇帝’。太子,你笼络辽国人替你谋逆,又付出了什么代价?我大魏的领土还剩下几州?你也想让后世百姓叫你‘儿皇帝’吗?”
太子心绪不宁,怎么反与不反,左右都是死路?
一方面他知道这是与虎谋皮,他勾结辽国人,堵不住悠悠众口。可另一方面,他不想眼睁睁等着父皇废除自己的太子之位。如果不替自己搏一搏,难道要引颈受戮吗?让他俯首称臣,看着晋王或是齐王登上皇位,他死也不能甘心!
要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好了。
都怪晋王,如果不是他生事,自己还是万人敬仰的皇太子。
太子内心掀起了一场海啸,他想从滚滚波浪中爬上岸,可他身无浮木,没有方向。
想着想着,他手中的长剑慢慢从王丞相的脖子上移开了。
耶律斛暗暗叫遭,唯恐太子失去斗志,真的放下武器。
到时他们辽国人怎么办?
非得让太子没有投降的机会不可!
念及此处,他心一狠,夺过侍卫的长剑,向王丞相砍去。刹那间,鲜血迸流。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让在场众人猝不及防。
大家都以为太子被说动了,却没想过耶律斛会暴起杀人。
王丞相只惨叫了两声,便永远闭上了眼睛,一头栽倒在地上。那光洁的青砖地板不一会儿就积聚起触目惊心的血泊,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一旁的赵丞相摸了摸脸上的鲜血,悲愤交加,放声大哭。
“半山!”
这凄厉的尖叫声唤醒了沉默麻木的臣子,人人皆哭天抢地,替王丞相鸣不平。
“王相公!”
王丞相作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位高权重,又兼其品性高洁,常常举荐人才,因而在朝中极有人望。
故而,他的死亡让大魏群臣伤心欲绝。哪怕是打定主意要跟太子一条路走到底的人,心里也闪过一丝反抗的念头。
熙宁帝更是痛心疾首,哀恸不已,“半山,是朕对不住你。朕教子无方,溺爱太过,这才为你招致杀身之祸啊!”
太子愤怒地看向耶律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让你杀他了吗?”
耶律斛口中说道:“此贼妖言惑众、动摇人心,我替太子诛杀此贼,太子因何而怒?”
太子心如死灰,他没有退路了。骑虎难下,耶律斛替他做了选择。
他露出一个苦笑,这样也好,谋逆这条路,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众人听了耶律斛的话,无不咒骂,恨不得让他去死。
如果言语能杀人的话,耶律斛早就死了一万次了。
齐王也替王丞相鸣不平,“都怪太子引狼入室,该死的辽国人果然野蛮!”
许回悲痛欲绝,她原以为王丞相劝住了太子,没想到辽国人如此狠辣,竟然越过太子杀人!
她愤怒地望向耶律斛,借着擦眼泪的工夫,仔细观察殿内侍卫的分布情况。
她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侍卫都拿着武器,可他们手无寸铁,硬拼没有胜算。
还是得智取。
集英殿长久无人出入,定然会引起禁军的怀疑。
突然,外头传来响亮的叫喊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高喊“官家”。
齐王低声对许回说:“想来是禁军发觉不对,带着人过来救驾,咱们有救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殿外探去,他们窃窃私语,希望禁军能打进来。
许回看着王丞相不肯闭上的双眼,却没那么乐观。太子只要捏住官家当人质,想来禁军也束手无策。
赵丞相脸上仍有泪痕,心里却飞快地盘算。
如果禁军能闯进来,把晋王或是齐王救出去,那么大魏就还有救。
不管哪一位皇子逃了出去,就能占着大义,讨伐叛军。到那时,太子为了名正言顺,必不敢弑父。
如此官家才有救!
然而,不久后,殿外传来了厮杀声。
禁军被拦住了,满殿君臣无不灰心丧气。
耶律斛大笑,“感谢你们大魏的款待,竟然让我们使团所有人都进宫了!你们不必心存幻想了,我们辽国的勇士守在殿门外,没人能闯进来!”
他又看向太子,“太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太子捏紧了手中的长剑,“辽王说的有理,孤不该心软,不该拖延时间!”
他看向晋王和齐王,阴测测地笑,“三弟、四弟,你们想不想知道在父皇心中,你们两人谁更重要一些?”
晋王和齐王预感大祸临头,纷纷往后退去。
太子勃然变色,怒吼:“把他们两个带上来!”
左右的侍卫领命,如法炮制,将晋王和齐王抓到了太子面前。
许回心中不安,想跟着齐王一起过去。
太子见了,连忙喝止,“齐王妃,你要是敢上前一步,休怪孤狠心!”
许回射箭的本事,他亲眼见识过,连耶律顺都不是对手,他不能不防备许回。
不止是许回,殿内所有的武将,他都派人控制住了。
做大事,不能不惜命。
齐王被吓住了,立即回头对许回摆手,“回去,快回去。”
太子已经疯了,千万别说大道理惹怒他,没看见王丞相都死了吗!
许回眼睛一转,做出十足柔弱的样子,哭着说:“太子,妾和齐王成婚堪堪两个月,没成想今日……妾担心齐王无意触怒殿下,性命不保。妾自知无能为力,只想着替我们王爷整理遗容,保全他死后的尊严,免得他如王相公一般狼狈!”
齐王信以为真,感动得眼泪汪汪,“娘子,来世咱们再做夫妻,你好生保重自己,不要管我了。”
太子见了哈哈大笑,“死到临头,竟作小儿女姿态。也罢,就让齐王妃跟着齐王。弟妹,要是齐王有个万一,孤送你去黄泉跟他团圆!”
话音刚落,侍卫便放下了架在许回身前的刀剑,由着她快步上前。
齐王紧握着许回的双手,悲喜交集,慨叹道:“你怎么这么傻!”
许回只是一昧的低头流泪。
就在这时,站在许回身后的耶律顺忽而出言阻止。
“慢!”他缓缓上前,擒住了许回的胳膊,将她带离齐王身旁,“王妃身手不凡,不可小觑。太子,不若由臣亲自挟持王妃?”
许回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暗芒。
齐王奋力向前,大喊:“该死的辽狗,你别碰她!”
耶律斛瞪着儿子,骂道:“你这小子,眼皮子真浅。好端端的,偏要横生枝节!”
太子意味深长地睇了一眼耶律顺,“世子所虑并无道理,那便有劳世子了。”
耶律顺于是将许回双手反剪,单手包住许回两只手的手腕,跟在晋王和齐王身后,一道向前。
齐王还在拼命挣扎,晋王却死死拉住了他。
“四弟,别闹了。再闹下去,咱们都得没命!”
晋王生得壮实,齐王推他不开,气得朝他脸上揍了一拳,“左右都是死,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吗?”
晋王硬生生挨了这一拳,半点儿不敢不松手。
他不是不恨太子,他也物伤其类,一阵后怕,幸好他娘子抱病没来,否则不知怎样。
可毕竟他想活着。毕竟不是他娘子。
“四弟多虑了。你们是孤的亲弟弟,只要你们听孤的吩咐,孤怎么会杀你们呢?”太子笑吟吟的,“父皇只有三个儿子,不传位给孤,总要传给你们两个当中的一个。你们难道不好奇,父皇更青睐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