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鬼。”晏师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那我当收了你,免你祸害人间。”沈怀揶揄着,放松了些,终于把目光移回晏师身上,然后又如同被烫到目光一样,火速移开了视线。
晏师画着严妆。他本就生得俊美,淡妆浓抹总相宜,分不出高下的好看。
但严妆少见。刹那见之,令人目眩神迷。真如鬼魅般,勾了魂魄与人心。
“好啊,道长,你收了奴家吧。”晏师说着,扮上瘾了,还真就千娇百媚地拉着沈怀袖子,俯下身来蛊惑道。
他身穿交领红嫁衣,这么一俯身,大片春光乍泄。沈怀岿然不动,自成柳下惠,非礼勿视地向上看。
这喜轿天花板可真天花板啊。
“你为什么对我翻白眼?”晏师闷闷不乐道。
沈怀:?
“没有,怎么会。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沈怀又心生一梗,“你怎么穿人家品如衣服,还用人东西啊?”
“品如是谁?哪里来的野男人?道长不是说只收我一只妖吗?哪个狐媚子又迷惑了你?”晏师嗔道。
“品如是女人。是你们永远也见不到的人。好了别废话了,外面还打着仗呢,我们速战速决。”
“那群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他们能解决的,不必担心。”晏师淡然说,“既来之则安之。”
“你怎么那么笃定?”沈怀问道,“一开始,我看你还很紧张来着。”
“秘密。”晏师说。
“不准卖关子!你居然还有瞒着我的事了?”沈怀怒。
晏师笑:“占有欲这么强?一定要我什么都告诉你?可是你也有事瞒着我啊。”
沈怀一噎。
“算了。先想想怎么逃离这里吧。”沈怀说。
“逃不了。”晏师摇摇头,“我的仙力被封锁了。估计你们也都一样。”
“的确如此。”尚迹走了过来,说。
一见到他,晏师本来对着沈怀向上高高翘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下去。
“你和他一起来的?你们结契了吗?”晏师面无表情问。
“没有。”沈怀说。
“那你要和我结契吗?”晏师目露期待地说。
“不了。”沈怀拒绝了。
晏师一愣。他没想到她会拒绝。
“讲求一个先来后到嘛。尚迹,你不是说要和我结契来着吗?你是好人吗?”沈怀说。
“我铁好。”尚迹拍了拍胸脯。
“行。那我们结契。”
沈怀和尚迹当着晏师的面,签订了结契书。
晏师在旁边恨恨看着,气得要把银牙咬碎。
沈怀又突然转头对晏师道:“你是好人吗?”
晏师果断说:“我是坏人。”
沈怀和尚迹都是一愣。
“你……你就这么水灵灵说出来了?”沈怀道,“你会不会玩啊?”队友!
“我不想骗你。”晏师说。
“但尚迹还在场。”沈怀恨铁不成钢说。
“算了。”沈怀召出剑来,反手刺向尚迹肩膀。
尚迹猝不及防被她刺中,愣怔地看着她。
沈怀点到为止,没有深入骨肉,只确保刺中,将他淘汰出局即可。
尚迹面上血色褪尽,白着唇问她:“你也是‘新爹’?”
“聪明人。留不得你。”沈怀耐心等待他淘汰。可良久,尚迹还是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沈怀分明已经看到他肩头渗出血来,濡湿衣物。
她举着剑,惊疑不定。
“杀了他!往他心口刺!”沈怀背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厉喝。
“我怎么教你的?面对敌人,不要心慈手软!”
是站在圆桌之上的新娘NPC。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神出鬼没。
“可我们只是来玩游戏的,不是什么敌人!”沈怀怒道。
尚迹挑眉看向她。
“你忘了最初,他是怎么想要你的性命了?不择手段的伪君子,就是这个修真界所有人皮囊下的真面目。你不能存妇人之仁!”新娘恨铁不成钢道。
“我杀了他,他会死吗?”沈怀问,“在现实世界的死亡。”
新娘道:“会死……”
她话还没说完,尚迹就抬手一记手刀砍向沈怀手腕,让她松开剑柄,趁机抢夺过那柄青铜剑,面不改色从自己血肉中拔出剑尖。
肩头血液喷涌而出,他却毫不顾忌,感受不到疼似的面无表情,抬剑直指沈怀。
晏师立马要上前护住她,被尚迹叫住:“你别动。你再往前走一步,或者拿你的武器,我就立马杀了她。”
晏师冷冷说:“你敢动她,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千刀万剐、刀山火海还是下油锅呀。”尚迹漫不经心说,“这些我经历了个遍,没一个让我能痛苦的。没有东西能我生不如死。”
“有的。只要你有感情,就有软肋。”沈怀说。
尚迹嗤笑一声,对沈怀说:“你和她这般旁若无人地讨论要不要杀我,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主角,别人都是给你作配的小丑?”
“我更喜欢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将剑尖向沈怀脖颈靠近几分,“你猜我会不会杀你。”
“你敢!”晏师怒斥。
尚迹、晏师和沈怀几乎同时动作。
尚迹毫无预兆地一剑向前,用了十成力。沈怀侧身躲过,而晏师则扑向沈怀,将她护在怀里。
晏师和沈怀二人一同摔在地上,沈怀被他牢牢按在怀里。晏师还没来得及召出武器,尚迹便已追击过来,剑如游龙刺了过来,势有把二人穿成串串香之意。
——但,剑碰到晏师那一刹,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了。
尚迹被回弹的冲力反噬,手腕发出渗人的“咔嚓”声,以夸张的角度一扭,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握剑的右手,骨折了。
他肩头还在涌血,他拿左手盖住伤口,浑身浴血,不可谓不狼狈。可他仍面无表情,无哀无戚,无恚无怒。
一直冷眼旁观、默不作声的新娘冷冷瞥了一眼尚迹:“注意你的身份。没有杀戮能力的拿到剑也没有用。”
接着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递给沈怀。
“杀了他。像我教你的那样。”
沈怀拿过剑,说:“我只是来玩个桌游,为什么突然就要你死我活了呢?这就是第二层难度吗?你们是羊了个羊吗?别笑,你也过不了第二关?”
“修炼本就如此。天地灵气有限,弱肉强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新娘说。
“最烦你们这些恶性内卷的人!”沈怀把剑往地上一扔,直接摆烂,“我初中高中卷生卷死已经很累了,我来修真界不想再内卷了,我要摆烂!”
“你大学不卷吗?等你工作不卷吗?”新娘冷不丁问道。
沈怀:……
尚迹忽然为新娘帮腔:“是啊。人与人之间哪有什么真情,本就是天然的竞争关系,你死我活地抢夺资源。”
沈怀忽然有些愤怒:“有什么意义。卷来卷去的又没有尽头,人外有人。知足常乐、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嫉妒。沈怀自己反正是不太能产生这种情绪,遑论让别人产生。
这个念头升起时,她周围忽然显现出橙色的幽光,包裹了她,宛如一副彩色铠甲。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能不能专注点,完成你的任务?”新娘怒道,“正是因为人外有人,你才要加倍努力,超过前面的人!”
“对啊。你别太理想主义了。人的贪婪是没有上限的。”尚迹话里话外有些挑拨,晏师看了他一眼。
“尚迹,闭嘴。”晏师蹙眉说。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外也有我。再者说,怎么才算‘前面的人’,拿什么标准评判?人生是旷野,又不是轨道。”沈怀驳斥道,“你真当人生是竖火中学啊?每个人用成绩排序,分出优劣。”
竖火中学是一种高中模式,指的是严格规定高中生的作息,几乎一天全部时间都要用来学习。稍微迟到早退都要接受惩罚。
沈怀的一个同学,因为跑操的时候被踩掉了一只鞋子,教导主任就让她停课一天。沈怀听说时,很是愤愤不平。
“你凭什么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人都是此处优,那处劣,有长板亦有短板。你凭什么瞧不起人?人的命运是有起伏的。岂不闻‘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沈怀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她激动是有原因的。
沈怀是个“劣质品”,在现代世俗的评价体系下。
她是无色无味的平庸人,直到穿越到这里,才稍微有些不普通:肩上背负起挚竹的谜团来。
怎么突然和新娘打起辩论赛了呢?沈怀也不知道。她只感觉,这个副本派给她的任务,好像在养蛊,要培养所有人的负面情绪。
她的任务是挑起他人“嫉妒”的情绪,那么他们,会不会亦是如此?
七宗罪包含傲慢,嫉妒,愤怒,怠惰,贪婪,暴食,色欲。尚迹的任务,是挑起他人的愤怒吗?
她刚才莫名,生出了些愤怒的情绪。她知道尚迹在挑拨她,她却自己往他陷阱里跳了下去。
忽然沈怀眼前飘起一簇火苗,莹黄色的,它往沈怀的胸口飘去。沈怀侧身躲开。
“你说得对。我支持你。”晏师与她并肩而立,说,“人有万万千千样,却无优劣之分。除非品德不洁。”
就像过去千千万万的时候一样,沈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移了话题,问新娘道:“这是什么?”
黄色的火苗忽地渐渐黯淡了。
新娘没有回答,尚迹却开口了:“你信奉人人平等,是因为自己是个劣质品吧?”
火苗骤然膨大,差点撩到沈怀的头发,又往沈怀胸口上撞。奇怪的是,并没有烧到她衣服。
沈怀反唇相讥:“不,你才是人品低劣的劣质品。”
沈怀现在是真有点起杀心了。系统已经不出来作妖了,她有理由把男主沙雕了。
但她毕竟还是现代法治公民,哪那么容易下得了手。一时间,陷入僵局。
“你再不杀我,一会警报响起,进入会议,我可就要揭发你们俩了哦。话说,姑娘,如果在会议上被驱逐,也会死亡吗?”
新娘点了点头。
“看见了吗?现在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戏。你还讲什么大道理?”尚迹挑衅说。
蓦地,童谣与尖利的声音在坟场响起。
“是谁害死了新娘?!”
他们眼前世界扭曲起来,进入了会议室。
沈怀心头一沉。
会议是归尘发起的,她发现的是英这的尸体。
她失落地说:“我所在的地方跟鬼打墙了一样,半天都不见人影,只能看到一口大棺材,我还老是走着走着就回到原处。”
“没办法,我只好前去查看情况。我把棺材盖掀开,在里面发现了英这的尸体。我靠近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的拉会议阵法。”
下一个发言的人是尚迹,他说:“人怎么会自己死亡呢?我有点怀疑,是你杀了她之后,因为离得太近,不小心踩到的阵法。”
说完,他状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沈怀,接着说:“我还有信息要和大家分享。”
沈怀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她开始头脑风暴等会怎么诡辩。
“我一直和晏师、沈怀待在一起。他们看起来像好人。”尚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