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癫公

    昨晚和褚良通过视频后,周琳一大早便拎着备好的礼品打算去看望。

    高效的医疗干预,褚良的身体已经恢复地和出发前没什么两样。

    她提着临东港运输进来的龙利和沙丁鱼走向褚良博士居住的B7区。

    在物资紧张的地下基地,这几条鱼算得上一份体面的探病礼物了。

    B7区居住的多是基地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厚重的合金门禁无声地彰显着等级与权限。

    开门的是何莹,一位气质温婉的女人。

    她看到周琳,脸上笑开,亲热地来拉周琳的手:“小琳来啦!老良正念叨着你呢。”

    “何姨。”

    “你这孩子,傻愣着干吗?快进来。”

    褚良夫妻俩都不是好铺张的性子,室内陈设简洁,银灰与米白显得干净又大气,家具线条硬朗,每个摆件都在它该在的位置,表面擦得亮闪闪,何姨的洁癖好像更严重了。

    褚良穿着件米白色的宽松太极服,正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如今能在地面上存活的植物越来越少,褚良依旧没放弃多年来的爱好,浇完最后一勺水后直起腰招呼周琳。

    “小琳,快来看伯伯养的好不好。”

    周琳放下手头的东西,快走几步,“我先来看看您恢复得好不好。”

    褚亮在电话里说自己吃嘛嘛香,身体棒得很,可他上次半夜瘫坐在卫生间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小阴影。

    “你放心吧!早就好了。”怕她还不放心,这人竟还原地转了个圈。

    褚良招招手,示意周琳坐下,“这把老骨头,亏得你惦记着我。”

    “你能来看我,有心了。”

    何莹端来两杯热茶,香气馥郁,有股淡淡的兰香飘逸到空气中。

    她算是看着周琳长大的,倘若不是基地严苛的管理制度,她早就将周琳接回家当女儿养了。

    可怜这孩子,十几岁的年纪,一个人守着那栋空房子。

    “今天正好家里备了点好东西,尝尝我的手艺,外面食堂可买不到哦。”

    听到有好吃的,周琳眼神一亮,立马答应下来。

    “就喜欢你这爽快性子!”

    何莹捏捏她的鼻子,笑道:“随玉今天也刚从昆仑基地回来,你们年轻人正好聊聊。”

    褚随玉???

    糟糕,答应地太草率了!

    褚随玉是褚良夫妇的独子,基地年轻一代颇受器重的技术官,也是一个在她漫长而单调的基地生涯中,遇到过的最黏人的牛皮糖追求者。

    是个难搞的人,各种意义上的。

    之前和周琳一起在胜利一中教书,不过表现的太好被昆仑大基地挖走了。

    他走的那天周琳晚上回家还喝了点小酒来庆祝,她还以为再也不用看见这个讨厌鬼了嘞!

    这个消息无异于顶级噩耗,她蹭地站起身,打算走人:“何姨,褚伯伯,我就不......”打扰了。

    “哎呦,让我看看是谁来了!”

    “原来是小糖果啊!”

    周琳身形一僵,扭头看搭在右肩上的手。

    “哥哥才回来,你怎么就着急走?”

    “不欢迎哥哥我?”

    “还是哥哥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噼里啪啦地,话头跟子弹一样,周琳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笨嘴拙舌。

    褚良夫妇的目光也聚焦在沙发边的两人身上。

    “哈哈——没有的事,我想起小胖还没吃晚饭,我得早点回去。”

    为了提升可信度,她睁大了眼睛直视着褚随玉:“可不是对你有意见。”

    褚随玉这个骚包,出房门前显然精心拾掇过。

    定制的西服衬得他比例极好,大背头梳得那叫一个滑溜,脸上带着周琳无比熟悉的、势在必得的笑容,好像马上要去赴一场盛大的晚宴。

    说实话,老两口长相雅正,褚随玉自然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

    缺点:油了点。

    “你家那只胖猫,偶尔饿一顿就当减肥了。”他将周琳按回沙发,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去路。

    周琳:看来这饭不吃也得吃了!

    餐桌上,褚随玉从基地建设聊到地里种的土豆,兴致勃勃地活像一万只蚊子在周琳耳边嗡嗡叫。

    这个话痨!

    “爸、妈,最近昆仑放宽了标准,吸收各行业专业人才,您们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过去?”

    “随玉,爸老了,折腾不动了。”褚良牵住何莹的手,“我和你妈后半辈子就呆在这儿,哪也不去了。”

    褚随玉嘴角笑容一僵,极快地掩饰掉眼中的失落。

    “你呢?”他夹起一块蟹腿放入周琳碗里。

    “你都说了专业人才。”周琳猛扒一口饭,抬头看他:“你看我像吗?”

    褚随玉放下筷子,微微倾身靠近她:“你可以做我的家属啊。”

    “我的家属名额还空着呢。”

    周琳挪挪屁股,离这只男狐狸精更远些:“不去。”

    “真不去?”

    “真不去。”

    斩钉截铁,豪不动摇。

    “你可真是伤透了哥哥的小心脏。”褚随玉愤怒地一口咬掉周琳带来的沙丁鱼头。

    掠过去昆仑这茬,何莹把话题拉回到舒适地带,问了问基地新换的空气净化系统效率如何,还讲了讲医疗所老王家添了个孙子。

    褚良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眼神偶尔在儿子过于张扬的脸上停留片刻,掠过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忍受褚随玉这家伙,周琳也是想在饭桌上再问问永生协会的事。

    身边的人一直在叭叭叭,小嘴就没停过,周琳不得已只好塞了个窝窝头到他嘴里。

    “咳——咳咳。”

    褚随玉被噎住,餐桌上出现短暂的谈话空档。

    周琳立刻放下筷子,目光转向褚良,语气急切:

    “褚伯伯,”她开口,“上次在远洋一号上,您说的话还记得吗?”

    褚良伸向青菜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看向周琳,眼神平静,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茫然。

    “什么话?人老了,记性不大好了。”

    “那会儿在船上病得稀里糊涂的,好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喽。”

    他低下头,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青菜。

    “您当时……似乎提到了‘永生协会’?下船后赵韵给了我……”

    “永生协会?”褚良咀嚼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

    “别想了,小琳,快吃菜吃菜,这道醋溜鱼可是褚伯伯的拿手好菜。”

    话题就这样被他三言两语岔过。

    周琳懵了,开始怀疑那个晚上是不是真的在做梦。

    可她包里的烫金名片却又在提醒她,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褚随玉喝着碗里的汤,扭头看看父亲冷峻的侧脸,又看看周琳这个呆头鹅,眼睛里闪过看戏般的兴味。

    他爸糊弄人的手段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周琳感到脸上冒着热气,倒不是羞赧,而是在褚良矢口否认之下产生的憋闷。

    明明说过的啊,她听得清清楚楚!

    是什么让褚伯伯如此讳莫如深?恐惧?命令?还是其他更黑暗的秘密?

    没等她深想,一种怪异的触感从小腿外侧蔓延上来。

    周琳:......

    她都不用低头去看,一定是褚随玉这癫公皮又痒了。

    隔着薄薄的裤料,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刻意地磨蹭着她的腿。

    周琳猛地转头,对上褚随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低垂着眼眸,正若无其事地扒拉着碗里的食物,仿佛桌下那只作祟的脚与他毫无关系。

    前提是得忽略掉他嘴角那抹得逞的坏笑。

    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周琳右手捏着筷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左手悄悄滑到褚随玉的西装下摆,猛地一掐。

    疼不死你!

    “嘶——”褚随玉扭头,俊脸有一瞬扭曲,而后竟慢慢凑到周琳耳边:“爽的令哥哥~头皮发麻。”

    周琳咻地缩回手,使劲儿在衣服上擦擦,仿佛摸到了什么脏东西。

    不再犹豫,猛踹褚随玉的狗腿。

    “咚!”

    闷响传来,声音被厚实的地毯吸收大半,但在骤然安静的餐厅里依然清晰可闻。

    紧接着是褚随玉猝不及防的痛哼。

    他身体猛地一抖,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碗碟上,脸上那副游刃有余的轻佻表情瞬间被痛苦和惊愕取代,他下意识弯腰,捂住了自己的小腿胫骨。

    “随玉?怎么了?”何莹被吓了一跳,紧张地看向儿子。

    褚随玉龇着牙,倒吸着冷气,一时说不出话。

    周琳悠悠站起身,淡定地擦了擦嘴。

    “何姨,褚伯伯,谢谢你们的晚餐。家里的毛孩子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就不多待了。”

    她的目光扫过褚良,最后落在还在揉腿的褚随玉脸上,眼神戏谑,“随玉哥哥是不是身体缺钙了,年纪轻轻的,这可不太好啊。”

    见周琳要走,何莹和褚良没顾得上褚随玉,忙从储藏箱里掏出打包地规规整整的食盒。

    “每次来了,急匆匆就要走。”

    何莹将手提袋交到周琳手里,摸摸周琳的脑袋:“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好好照顾自己。”

    手上的重量沉甸甸的,周琳眼眶微红,张开双臂给了何莹一个大大的拥抱。

    “何姨,还是您最疼我。”褚良派了家用安防机器人护送周琳回家。

    “路上注意安全。”他挥挥手,脸上笑容温暖。

    “哎。”

    门在身后慢慢合拢,将世界一分为二。

    离家越来越近,联排屋合金外墙在顶灯下泛着寒光。

    每一扇紧闭的门后,都居住着基地的“功勋者”,他们用毕生的贡献或者天文数字的产权金,换取这深埋地下的“荣誉”居所。

    当生命终结,这些房子都会被基地收回,重新“奖励”给下一任“贡献者”。

    她拐过熟悉的转角,目光习惯性地掠过自己那栋编号D1-01的联排屋。然而,当视线缓缓扫过旁边那栋长期空置、如同沉默墓碑般的D1-02时,动作猛地僵住。

    亮着灯!

    有人!

    柔和的、带着暖色调的光,从厚重的窗里透出来,清晰地映在房前的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温暖的光斑。

    周琳揉揉眼睛,自己该不会真出现幻觉了吧?

    D1-02空了多久?五年?还是更久?

    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任住户是位年迈的能源工程师,在一个初冬悄然离世。自那以后,那扇门内就再没亮起过灯光,像个被遗忘的角落,沉默地矗立在她的隔壁。

    基地协会审核新住户的流程向来冗长而严格,回来这么久,她也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说有新人会入住。

    是谁?悄无声息地拿下这栋需要重大贡献和天价产权金的居所?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如同猫科动物般无声地靠近那扇散发着“人气”的门。

    门廊下崭新的身份识别器闪烁着待机的红光,与她家门口那个布满细微划痕的旧型号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她经过那扇紧闭的大门,准备转身走向自家门禁时——

    “嗤——”

    轻微而熟悉的、气压平衡装置释放的声音忽地响起。

    周琳停下脚步。

    门缝逐渐扩大,明亮的暖白色灯光迫不及待地涌出,将周琳站立的地方照得亮堂。

    一个高大、轮廓分明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光线勾勒出那身影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头顶的发在空气中微微飘动。

    周琳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正在注视着她。

    他往前走了两步。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周琳的呼吸停滞在喉咙口,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震惊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

    何铭?

    她定定地看着那双在逆光中亮起的、熟悉的幽蓝光芒,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个无声的、巨大的问号。

    “晚上好,周琳。”

    它的嗓音清润却没有丝毫波澜,“我被基地重新指派。根据新的居住协议,D单元现由我负责维护与管理。”

    “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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