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盼鸢端着她打好的饭,走到另一支队伍的前端,对俩探头探脑的男生说:“我看见你俩插队了,公平起见,麻烦你们回后面排队。”
其中一个男生觑了眼盼鸢,没动,眼神示意作案同伙。
“哎呀,走吧走吧。”同伙端着盆就溜了。
这个年纪的学生,脸皮说厚也薄,经不起戳,偶尔犯点小错被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怕丢份儿,也就不敢对自己的劣行多加辩解。俩人一前一后,脸红脖子粗地回队尾去了。
时雨庭就站着那俩男生的后两位,但因为是班里的熟人,哪怕心里介意,也不好出声驳他们的面儿,索性当做没看见。可被他们挤到后面的几个人颇有异议,却都默契地没吭声。
时雨庭打好了饭,风风火火地走到盼鸢的位置,鼓着腮帮子在她对面坐下,随手撂下的饭盆震出响声:“你干嘛帮我!”
盼鸢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一月前跑来九班找她茬的女生。
要不是见识过这人别扭的性格,又不幸跟她对骂过,光她这炮仗一样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着是来兴师问罪的。
“顺嘴的事,我单纯看他们不爽,日常匡扶正义,你要是也不爽就当我话多。”盼鸢说着,埋头继续朵颐自己的饭菜,完全无视她嚣张跋扈的炸毛。
“你说话真难听。”她皱眉评价。
盼鸢终于撩开眼皮觑她,毫不退让:“彼此彼此,你说话就不难听了?”
时雨庭抿嘴忍了忍,拎起自己的叉子戳起一块土豆,声音软了下来:“好吧,都难听。”
盼鸢默默吃饭,对面那炮仗却吞了一块土豆就不动筷子了,一直盯着自己,眼中有不甘、愤怒、甚至时不时透出点羞愧来,妥妥一副被惯坏了的大小姐可能良心未泯的样子。
表情包大杂烩么她这是,盼鸢心想。被她这么目不转睛地观察,头皮骇得发麻。
盼鸢忍不住了:“你就光看着我吃啊?”
时雨庭抱着双臂,又憋了一会儿,看了看盼鸢,终于别扭又有点敷衍地说了声:“对不起啊。”
顿了两秒,她越说越小声:“我回去想过了,那天不该那么诋毁你。”
“你跟她们合得来吗?”盼鸢问。
“什么意思?”话题转得太快,时雨庭的思路一时没扭过来。
盼鸢也懒得卖关子:“我的意思是,就你一个人跑来跟我道歉了,回去跟她们待在一块,你能舒服吗?”
“切。”她微微偏过头,对旁边的柱子翻了个白眼:“我是看不惯你跟宁思言在一块才骂你的,谁稀罕跟她们一块玩。我校外朋友多得是。”
盼鸢没回她。
时雨庭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对面这个女生,心想,客观来说,其实她长得还不错,气质也……还行,就是那张嘴太毒了。
她回去翻过盼鸢以往的成绩,发现这人居然从全年级倒数拼到了中游,换成自己是这个不成器的德行,直接让家里买个学历算了。
不管怎样,这点不服输的劲儿倒是跟她挺像的,时雨庭问:“喂,你跟宁思言到底怎么苟合上的?”
“咳咳……”
盼鸢一噎,光辉的一生差点交代在一口鸡蛋里,她黑了黑脸,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色:“我在追他。”
这句话她已经坦言不下八百遍了,快说吐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啊。”时雨庭上下一扫她,聚焦到她那双好看的眼睛上:“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是怎么追到手的。”
“这么问,是要跟我公平竞争吗?”盼鸢说。
“我就是不甘心,我有那么差吗?”时雨庭不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不服气地反问:“我看起来是那种喜欢插足别人感情的人吗?”
盼鸢想开玩笑说‘是’,但又觉得太恶劣了,就没放这个神通。
个子高挑,长得好看,学习又好,不知道她在自我怀疑什么,就是脾气臭了点。
也许每个人都有对自己认知不清的时期吧,总爱在一些没有成功的事上妄自菲薄。
“就……送早餐?”盼鸢实话实说,其实她也不确定宁思言是什么时候打算搭理她的。
她甚至从来没主动思考过这个问题,时雨庭这么一问,倒提醒她了。
“你骗谁呢,我之前连续送了三个多月,他都没鸟我。”时雨庭怀疑地看着她,轻哼一声,又说:“这种烂俗的套路早就不新鲜了。”
“你送的都进高阅肚子了吧?”盼鸢指出关键。
“啧,三个月之后才知道的,烦死了。”时雨庭不耐烦地说,低声嘀咕:“所以我才不送了。”
盼鸢直白地说:“我是堵在半路上给他的。”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招。
时雨庭欲言又止,她怎么可能这么做,送早餐已经是她能在这方面努力的极限了,她从小就被家里捧着,追求者也不少,骄傲才不允许她一再低头:“随便了。”
盼鸢将碗里的西红柿鸡蛋汤喝见底,这一顿就解决了,她收拾碗筷准备走人。
“喂,我能加你好友吗?”时雨庭的饭菜早就凉了,她叫住起身离开的盼鸢,掏出裤袋里的手机:“我叫时雨庭,重新认识一下。”
盼鸢:“……”
她稳如老狗端着的饭盆差点被这句话掀飞。
高二下学生已经过了大半,分去理科班的楼惜弱在九班门口诈尸了。她来找盼鸢,俩人在走廊一见面,再没有以前的剑拔弩张,却也彼此膈应,两双眼睛之间的电流仍旧交流激烈。
楼惜弱一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为难样,语气生硬地说:“我来是想问你件事。”
盼鸢压根不接茬,不耐烦地抱臂靠着水泥栏杆,如坐针毡地站在这儿听她废话。
“上次我们打架之后,有人一直给我跟我朋友的家长寄视频,本来我以为一两次就结束了,后来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而且每次都会伪造成其他东西,要么是邮件,要么是信息,防不胜防……”
盼鸢不知道楼惜弱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罪行想干嘛,谁搞的找谁去啊,在她这儿摆什么谱?
直到楼惜弱把话题中心往她身上引,质疑的目光将她钉在耻辱柱上:“是不是你干的?”
莫名挨了一盆脏水,盼鸢正对着她直接翻了个白眼。她本想狗血喷头地骂回去,以证‘老娘不屑做这等腌臜之事’的气节,但看她那苦大仇深的样儿,盼鸢又懒得跟她掰扯了,控制住脾气说:“不是。”
楼惜弱没从她变化的表情里得到想要的答案,沉默了。她转身离开之际,盼鸢轻声冷哼,说:“我又不是你。”
听到这句讥讽,楼惜弱的眼睛往后看了下,最终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楼惜弱一滚蛋,盼鸢立马惊魂未定地飞回了教室。
不是,到底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啊?
首先排除宁思言。
盼鸢辗转教室,委婉地问遍了身边的亲信,明心、银苏、以及从前玩得好的两个姐妹,发现没人承认干了这荒唐事儿。
楼惜弱的心思虽然阴暗下贱,但换位思考一下,这种事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她,没点逆向思维,很难不把这个黑锅扣她头上。
周末跟宁思言一块写作业,盼鸢写完并订正好两张英语卷子,就发愁地摆弄起水笔来。
宁思言察觉到了她的走神,拿手在她跟前晃了晃,问:“是有不会的题吗?”
“没有,我在想一件毫无头绪的事儿。”盼鸢摇头,一顿抓耳挠腮,惆怅地说:“不知道是谁匿名给上次跟我打架的同学家长寄他们围殴我的监控录像,寄好几个月了,隔几周就寄一次,还不定时,据说那些学生和家长吓得要死,但因为犯事的是他们的孩子,又不敢报警,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我也不是同情他们,我巴不得他们多受点苦,但这种事吧,它始终有点……”
名不正,言不顺。
宁思言听完,淡定得十分不寻常,温和的嗓音夹在翻卷子的声响中:“噢,这件事。”
他表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稳重如同家常便饭,唯独这句话的语气不对,好像是知情一样。
盼鸢正纳闷呢,宁思言抛出炸弹,轰了她一个外焦里嫩:“我做的。”
他承认得十分坦荡,好像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再平常不过的事。
盼鸢傻眼了整整一分钟都没吐出字来,像得了严重的老年痴呆一样,审视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你你你……你你做的???”
震惊之余,盼鸢心中渗出一丝暖流来,可这种根基不稳的感动很快就被无边无际的忧虑和自责给淹没了。
她不希望宁思言为她做这种折损自己的事,他也没必要做到这个份儿上。
当初她跟楼惜弱干了一仗,大家都扯平了。
一件事里面总会有吃亏的一方,她既然主动选择用暴力去解决问题,那就得承担相应的代价,而不是一味地扮演受害者,说自己弱小,被欺负了,然后依靠别人的力量再去欺负回来,那她跟楼惜弱就是一个德行的人物。
“为什么?”喉咙一阵干涩,盼鸢百般不解地望着他,眼睫惊恐地翕动:“宁思言,你……”
宁思言的脸色却从往常的平静变成另一种若无其事的平静,看来有种云淡风轻的镇定:“放心。你的手很干净。”
盼鸢颤着眼瞳,又觉胸闷气短。
她还没缓过来,宁思言还往上加码:“继续做你自己就好,有些事,得我来。”
此话一出,盼鸢的脑子咔嚓一声,当场死机了。
这后两句话对她的冲击远比那一句‘我做的’要来得更加强烈。暴风雨一样打在她毫无防备的脸上,表情管理完全陷入了瘫痪,盼鸢心中又惊又怕,不知道该用什么神色来应对宁思言扭曲的想法和行为。
宁思言这里却另有一番说辞,证据是确凿的,伤害也是他亲眼所见,要替盼鸢出这口恶气,无疑会颠覆他本来的性格底色,也注定了他会选择走一条不太光明的道路。
何况宁思言认为,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寄送的视频没有经过任何剪辑,这只是一种可控的提醒,是小恶,并非大错。
至于学生和家长们后续产生的诸多困扰,那也属于他们应当承担的行为后果。
他懒于过多考虑别人的感受,他在意盼鸢,只要认定这件事,就足够了。可他忘了,试图摧毁别人的同时,他的一部分的自我也被燃烧殆尽了。
在盼鸢眼中,宁思言这个安分乖巧的好学生滤镜碎了一地,可她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愤怒,而是铺天盖地的失落和难过。
她的手真如宁思言说的那样干干净净,她的心却不由自主地被随时会遭揭穿的恐惧所笼罩。
盼鸢如同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地说:“我知道你想为我出气,可是相应的,我不希望你折损自己……可能对你来说,你心甘情愿,你也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不妥。但是站在我的角度,我就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我知道对你抱有这样的期待是种傲慢,可你就好比天上的月亮。我不希望我是拽你下来的那个人,我也……不愿意。”
那月亮清冷遥远,曾经远在天边,此刻就在他身边,回应的语气透着温柔:“我是自愿走下来的,不用为我感到难过和自责。”
宁思言伸手,要去抹她的眼泪:“这件事是我擅自做的,与你无关。”
盼鸢任由他的指关节蹭过下眼睑,将一眶眼泪带走:“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做这件事。我不能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去,因为我确实记恨他们,在我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会觉得痛快。”
“我就是实实在在受益的一方,我不能……”
她越说越激动,两弯全新的晶莹在眼眶里无措地打转。盼鸢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一点一点朝宁思言靠近,额头抵在他结实的肩头上:“我不想跟你分得那么清楚。”
“在这件事上,如果你有错,那我一定也错了。”
宁思言瞳孔一震,虚假的稳重被她轻易击破,他用那种脆弱得像玻璃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心痛,也自责。
这一瞬间,蓬勃的欲望默然迸发,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宁思言轻轻地拥着这具单薄的躯体。
很想低头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