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补

    待阮承戎走后沈佳音依旧坐在化妆台前,稍微晃动都带着座椅吱呀作响,她就一直坐着久到后台的人都走完了。

    自她来得这的几年里,每当扮上了坐在镜子前她都会恍惚起来·。

    好的,坏的。

    那时候坤旦还不让上台,但那个姑娘家瞅见那钻堆的首饰、金织的衣裳不眼馋呢?

    小小的小丫头都知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的道理,可是学戏没天赋不成怕、吃苦不成,而沈佳音咬着牙跺着脚,将这二点做得出类拔萃。

    不上台就不上台,你拦得住我不上台,你拦不住我学戏,带着一腔孤勇的犟种终于等来了愿意教她的师父了。

    梅巧玲,梅老板,梅大爷,她人生里最重要的人之一,虽叫他师父而自己却不是他徒弟,只是私淑。

    一张张粉墨重彩相似的而又完全不一样的面孔渐渐远去,而找寻到的唯一方式就是镜中的自己。

    当头面摘下,扯掉片子,擦去粉黛。

    沈佳音成了新时代的过客,陌生,迷茫。

    她没有回宿舍就睡在那一堆戏服中间,结束了她在戏校的最后一天,就像当初在一堆戏服与火焰里结束了的上一段的旅程。

    毕业演出已经结束,班里的同学都陆续的搬了出去,沈佳音第一次感到了迷茫,京剧院也不是说你想进就进的,靠关系这件事从古至今都是沉默的潜规则。

    沈佳音跟随导航找到了天津剧装厂,这是她现今落脚的地方。

    不论是现在的角儿还是以前的,没唱红前用官中的通货,红了就要追求独一份儿。

    好的手艺人哪怕到了今天也是有人愿意买帐的,剧装厂看上了沈佳音的绣工活计,他们来当介绍人出材料,而沈佳音就出手艺,四六分成,给沈佳音准备了专门的工作室。

    蚕丝的,绸缎的,老缎新缎,各式各样的布料都堆在一起,堆满了工作室,也堆满了沈佳音的生活和心。

    可这份工作出了面对布料,面对丝线以外还要面对各式各样的人。

    有些人好伺候听一句话就得了,说是要复原款就是要原模原样的还原出来。怎么做听师傅的,自己是外行不插手。

    每逢这样的人来沈佳音总会更仔细更认真,哪怕来领戏服的时候夸上一句半句的,她也会开心的不得了。

    可有些人真是左了去了,一会儿要掐腰显腰的,一会儿嫌弃掐了腰的没古韵要重新裁剪。

    总是这样事儿那样事儿,烦不胜烦。

    可日子总要过,要过就要钱。只是对上这样的人,在喜欢的事儿也成了苦差事,做多了也就重复来重复去没有心意,将人都生生埋没了。

    无可奈何啊,沈佳音轻叹一口。

    头灯明晃晃的灯亮如白昼,戏服上细密的针脚反射出柔和的光晕,每片“鱼鳞甲”都微微凸起,若是站在台上,那舞剑时每一次转动都能映出流动的金光。

    而腰包侧的鱼鳞百褶下手绣了一段完整的百花万字纹,行走间衣裙翻飞,展开时像极了孔雀开屏。

    再次满意的看一眼自己的得意之作,整整伏案两个月才得了这么一件。手轻轻拂过戏服,只有这样的衣裳才配叫戏服。

    “佳音。”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沈佳音的思绪。

    沈佳音将戏服挂起来后开了门:“陈师傅,您来了?”

    陈岩一眼就看见了挂在屋里的虞姬戏服,不由鼓了鼓掌道:“真不错,手艺真好。”

    “陈师傅您来不是来看我的做功吧,有事您说,我帮得到您的不会推辞。”沈佳音懒得和不熟的人周旋。

    陈岩有些尴尬的笑笑,难得碰见这么直接的:“北京近现代艺术展览馆准备搞个展出,有些老物件得维修保养,我是去不成了,你……想去看看吗?”

    “这个艺术展是买票的吗?”沈佳音眼睛一亮,要是不卖票不拘着什么人都来看看京剧了解了解,也不错。

    “呃,我不清楚,公益性质的应该是不要票的吧。”从没人问过他这样奇怪的问题,顺竿爬总是会的:“你去了问问吧,公益事业做了也不吃亏。”

    本以为这是一次平平无奇的出差,直到沈佳音来到了北京,在接待宴上了看见了对她似笑非笑的阮承戎。

    “这人来干什么?”沈佳音心道,可想想倒也说得通“这近现代展品也得这研究所的来把把关。”

    文艺展的承办单位是博物馆,几个单位一起攒的,在席面间由不得正式了些。

    几个年长的领导决心认认人,一个一个的点到一个一个的问,待到那领导四处看了看问道:“这做翻新维护的小同志在哪呢?”

    “领导好,是我沈佳音,天津剧装厂来的。”沈佳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青年人才辈出啊!好好干。”

    觥筹交错,阿谀奉承,是从古到今都无法从宴会上割舍。

    主角是享受,他们认为偶尔的温和对下也只是做戏。配角是煎熬,配合做戏更是煎熬。

    好容易挨过了这一遭已然华灯初上,当暗夜降临时北京城格外不一样。

    曾经的沈佳音对北京城也算是如数家珍了,现在陌生而又熟悉,只余夜空中的月光还是曾经模样。

    身后的请拍扰乱了沈佳音的心绪,阮承戎朝她微微一笑道:“你来北京了,我也算是东道主,带你玩两天?”

    沈佳音乜斜着看着这位后生轻哼一声道:“我可比你懂,还是我带你玩玩吧。”

    所有的展品都聚集在了沈佳音面前,经查看,大多数是不用修补的,直接摆放在展厅就可以。

    大部分头面在使用上都是有正常的损耗的,剥落的翠羽、有锈迹的胎底,恰恰体现了岁月的沉淀和京戏的厚重。

    在布置尚派展厅时,因尚小云留下的头面较少,恰巧有一顶演昭君出塞的蝴蝶冠可用,只是损坏的很严重。

    经过沈佳音和阮承戎一致认为损坏的原因,是存放不当后梁腐坏需要修补,可修补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修旧如旧,动作太大、修补太狠就失了老东西的韵味。

    只是阮承戎他们的研究所能找到的资料太少,照片留存的实在是找不到了,只得依据经验先将整个冠先小心拆解出来,这一拆吓得二人一大跳,糟的厉害得下大功夫了。

    沈佳音一时不敢下手,整个胎底关系到了凤冠的框架,如果框架的比例失衡,整个修复也就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

    正一筹莫展之际,阮承戎想到了研究院技术科有个扫描机,再借助建模将具体的胎底先打印出来,然后用石膏印个模具再浇出个骨架。

    沈佳音看着这机器怎么看怎么新鲜,想来这机器的精度比人要高得多。

    胎底和后梁成型了接下来的就好办多了,沈佳音将被虫蛀腐的底布拆出来按颜色、材质、大小先裁好备用,依照新做好的胎底和后梁的尺寸换成新的。

    大体的框架都解决好了,现下就是将缺损的配件就取用原来冠上的进行银胎的复刻,翠羽的粘贴。

    而蝴蝶缺损的须子部分沈佳音则借鉴了梅派凤冠上的蝴蝶。盔顶上的蝴蝶两侧的绒球也因时间的流逝变得灰暗,重新找了蚕丝线做成绒球。

    现下就剩下了挑牌上打的珍珠珞子和穗子。

    珍珠珞子比较简单一些,沈佳音起了个头就让阮承戎编去了,阮承戎在研究所里也要干修补工作,比起修古董,做这些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穗子上原有的绸线也已经腐朽了,沈佳音依据原有的长度对新丝线,进行裁剪捆扎,还在穗子头上编了个'寿'字。这打穗子是最为琐碎的工程,左右挑牌上各有五个,而后牌上还有九个。

    就这样,有旧材料就用旧材料,没有的就将新材料做旧了再用上。蝴蝶冠的主体就完成了重现,冠体上的蝴蝶振翅欲飞,珍珠泡珠子错落有致。

    二人看着百年前的蝴蝶冠有恢复了生机,不由相视一笑,这样的盔头才配得上文姬归汉的那般跌宕起伏。

    将蝴蝶冠完成修补后,近现代展览馆也到了拉开帷幕的时刻了。

    有玉器雕刻、国华丹青、剪纸拓印,或高雅或粗陋都只是凝聚了百姓生活的智慧。

    阮承戎和沈佳音也只是囫囵吞枣的四处逛逛,就被京剧展厅的志愿者急匆匆的叫了过去。

    光用嘴巴讲解,就是讲的再天花乱坠,都是没有自己亲自体验的好。沈佳音知道给游客上课无异于对牛弹琴,只得让阮承戎帮忙找上几件戏服,让游客穿上体验体验,再稍稍讲上几句让他们有些印象。

    这一忙就是脚不沾地的一天,累得二人回了酒店沾枕头就着了,逛北京城的计划也被抛在了脑后。

    这晚上文编同志将照片放了上去,这领导一看,这戏曲展厅就光是大玻璃里边放些物件,不太好,你们得准备个台子上去表演表演,一来观众能欣赏,二来能让人看出来这办的有特点。

    领导一意见,底下的同事都得跑断腿,连夜一个耷拉着红绸缎的戏台子就竖在了展厅中间。

    二人一进展厅就看见了这个小戏台子,惊了一下。阮承戎笑道:“沈小姐这是又要登台了吗?”

    “去你的。”沈佳音瞪了他一眼,心中暗想道:人家肯定是找好了演员,自己何必凑这热闹?

    这左等右等等不见这为角儿,游客都来了这正中央的戏台子空着可不好看。

    这时候去问谁去?谁都不知道这演员去哪了。

    就在这时负者拍照的齐嘉来拍照了,正想着刚开门这人少好抓角度,这一时也傻了,戏台子上没有人这拍什么?

    齐嘉忙向阮承戎问道:“演员去哪里了?”

    “不知道。”阮承戎就回了他一句硬邦邦的话。

    这哪成啊?齐嘉忙把昨天负责这点子的人打去电话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的才发现,昨天就安排了个戏台子没人想着让演员来。

    刚才是着急,现在倒好没得急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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