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儿,栏儿?快醒醒哟。”
一双温润的手,轻柔地摇晃着那熟睡中的女孩,恰似春日微风,连女孩身着的粗布衣衫,也仿佛被这温柔所感染,变得细腻起来。
“徐中丞,徐中丞?”
徐珩阑在那头痛欲裂的混沌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是你啊。”
徐珩阑开口,言语间没个轻重,竟丝毫没将纪重珝放在眼中。听闻此言,纪重珝微微一蹙眉。
徐珩阑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悠悠坐起身子。她这才发觉,自己原是在席间多饮了几杯酒,只觉头胀得厉害。加之徐珩阑本就身子孱弱,素日里就体弱多病,到了晚间又极易嗜睡,不知不觉便靠着那柱子沉沉睡去。
“徐中丞好一副过人胆识,明知自己如今恰似砧板上的‘鱼肉’,竟还能睡得这般安稳。”
此时,几个面容姣好的娈童,欲走到两人身旁。徐珩阑见状,轻轻抬手,摆了摆,示意他们退下。
“为何不敢睡?”徐珩阑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只见席间依旧热闹非凡,灯火辉煌。远处的宋金投壶连连输局,早已醉得酩酊大醉,正歪靠在一个娈童身上,胡言乱语,丑态百出。
“我安安分分在此,候着人来取我性命,谁承想,到如今还活得好好儿的,当真是可惜可叹呐。”
徐珩阑说着,突然转过头,看向纪重珝道:“倒是你,跑来参加这官员的私宴,这……”
话未说完,纪重珝神色骤变,猛地一把拽起她,几步迈至最近的屋子门前。紧接着,他用身体奋力撞开屋门,顺势拉着徐珩阑一同闪了进去。
纪重珝迅速捂住她的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门外几个官员正说笑着走过,脚步轻快,丝毫没有察觉到刚刚柱子旁的两人。
待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纪重珝这才缓缓放下手。
“既然怕被人发现,打一开始不来便是了。”徐珩阑毫不客气地用力推开纪重珝,“况且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过了明路的,何苦躲躲藏藏,还拉上我?”
徐珩阑言辞愈发肆意,纪重珝却并不与她计较,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有几句话,想请教徐中丞,在外面诸多不便。”
“什么话?但说无妨。”
纪重珝凝视着她,眼神中似有几分犹豫,缓缓开口道:“徐中丞今早可着实让宋金下不来台,不知林国公对此有何回应?”
徐珩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问道:“这屋里可有人?”
“没有,我提前仔细查看过了。”
“实不相瞒,我也没太摸透他的意思。若他真想杀我,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动手?依我看,多半是宋金那厮想取我性命,而林国公还想暂且留我一阵子。至于我至今还安然无恙,想来是因为林国公还未离去,宋金有所忌惮罢了。”
纪重珝微微点头,接着说道:
“刚刚多谢徐中丞了。”
“什么?”徐珩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转瞬便明白,是指自己刚刚赶走娈童一事。
“若不是徐中丞巧妙婉拒那几个娈童,恐怕我就要被他们发现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倒是没考虑这么多。况且我瞧着你这般大摇大摆地来,还以为你压根儿不怕别人发现呢。”徐珩阑话语中满是阴阳怪气。好在纪重珝向来以“雅量高致”闻名,自然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动气。
“既然官家差遣你我二人一同查办此事,我想总不能让徐中丞一人独自涉险,因此便来了。”
“这么点小事,还劳动您亲自跑一趟。”
“至于。”纪重珝的回答,让徐珩阑微微一怔,“总要拿出些诚意才是。”
徐珩阑心中暗自思忖,这人莫不是有些痴病,不过倒确实是个仗义之人。即便纪重珝这般说,徐珩阑心里依旧存疑——就算是为了所谓“诚意”,至于一个人这般偷偷摸摸地跑来吗?传出去岂不掉价?
纪重珝别过头去,似乎在刻意回避徐珩阑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却又透着几分犹豫。他转过头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徐中丞明知宋金欲借此机会置你于死地,还敢这般‘以身入局’,难道就不怕棋差一招,真个……”纪重珝说着,目光撞上徐珩阑的眼神。
“你是怕我死了?”徐珩阑语气平静如水,“我本就无亲无故,死了便死了,我倒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你若是担心案子的事,那大可放心,就算我死了,也自会有人接着查下去。”
纪重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瞧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徐珩阑微微皱眉,说道:
“你一个人来,是不是还有……罢了,不讨你嫌了——你快些回去吧。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说罢,徐珩阑伸手推门而出。门外天色已然漆黑如墨,夜宴也渐渐步入尾声,宾客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
宋金直至最后,也没见有什么动作。无奈之下,徐珩阑也只好起身,打道回府。
马车缓缓前行,车内,暗云轻声问道:“没见什么动静吗?”
“什么都没有。”徐珩阑伸出手,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宋金那家伙,向来是最沉不住气的——他断不会放过今晚这个绝佳机会,只不过不会选在他的梅园里动手罢了。”
“宋金当真会派人来杀侯爷您吗?”
徐珩阑收回手,神色淡淡道:“那是自然。当年在辰州时,我们皆为林国公效力,那时他便对我心生嫉恨。更别说如今林国公怀疑我有异心,这可不就给了宋金一个除掉我的好机会。”
徐珩阑嘴角微微上扬,继续笑道:“况且我刚刚查办了楚炜,若是他再不有所行动,最迟明日,便要查到身为签书枢密院事的他身上了。”
“侯爷还笑得出来。”暗云忍不住失笑,“您这是真不怕死,还是早就想出应对之策了?”
徐珩阑头靠在车壁上,缓缓闭上双眼。
“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等着死了,我看我们这回怕是没救了。”
暗云只当她是玩笑话,笑着问道:“侯爷今日遇见什么人了,怎的这般高兴?”
听闻此言,徐珩阑赶忙睁开眼,急切问道:“从哪儿看出来我高兴了?”
暗云眯起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徐珩阑,却只是笑而不语。
“你这小蹄子。”徐珩阑笑骂道,“倒会拿我打趣,过几日怕是要翻天了。”
“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许我说几句玩笑话?”暗云笑着回应道,“我偏要打趣。谁心里藏着事儿,侯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现在又何必装不懂呢?”
徐珩阑微微一笑,伸手撩开车帘——只见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山林,身后那宴会的灯火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突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徐珩阑缓缓睁开双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轻声说道:“死期到了。”
刹那间,刀剑相交的铿锵声、凄厉的惨叫声、人倒地的沉闷声响,交织在一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紧接着,便是一阵诡异的寂静。随后,一双手缓缓撩开那溅满血迹的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