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地下一层基因实验室

    离心机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蜂鸣，如同永不停歇的蜂群在耳畔鼓噪。惨白的冷光源下，林宇面无表情地将分装好的血样，一支一支正在进行二次复检，冷静而精准地推入高速基因分析仪的进样口。只有指尖细微到几乎不可察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滚动，冰冷的字符跳跃、组合。几分钟后，刺目的血红色警告框猛地弹出，像狰狞的伤口撕裂了屏幕： 【严重警告】FBN1基因外显子26检测到杂合致病性变异（c.3467G>A, p.Cys1156Tyr） - 高度风险 (Pathogenic) 【严重异常】端粒损耗速率＞0.8kb/年（超出年龄匹配阈值47%！）

    林宇死死盯着那两行猩红的判决。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慌猛地窜上他的喉咙。他踉跄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试剂架上，撞得玻璃器皿一阵叮当乱响。他抬手死死按住胸口，那里面的器官正以一种濒临碎裂的力度疯狂撞击着，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呼吸，忘记了如何呼吸。巨大的恐慌和心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冷静。

    （回忆场景：N年前林家楼下 搬家车旁 黄昏）昏暗的路灯拉长了离别的影子。十三岁的苏瑶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卡通睡衣，趿拉着不合脚的拖鞋，“啪嗒啪嗒”地追到了即将启动的搬家卡车旁。她小脸跑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把一个被手汗浸得发软发黏的油纸包，拼命塞进已经坐在副驾驶、背着书包的少年林宇怀里。

    “瑶瑶？！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晚上外面危险！”少年林宇又惊又急，探出车窗。

    苏瑶踮着脚尖，小手紧紧扒着冰凉的车窗边缘，眼圈红得吓人，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小林哥哥！妈妈……妈妈说你要去北京了！去最好的学校考医生，以后要救好多好多的人！”她用力吸着鼻子，想把汹涌的眼泪憋回去，声音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鼻音：“这个……这个给你！妈妈说……糖是甜的，吃了就不痛了！你学医……要是很辛苦很痛……就吃一颗！”她终于忍不住，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油纸包上，“要记得……小林哥哥……要记得回来看瑶瑶！”

    油纸包里，是五颗在夏夜闷热中早已融化、黏连在一起的草莓水果糖。粗糙的彩色糖纸被汗水洇湿，每一张糖纸上，都用铅笔歪歪扭扭、却无比认真地写着一个小小的“瑶”字。那是她攒了很久、一直舍不得吃的、最宝贝的糖果。

    少年林宇紧紧攥着那包黏腻、温热的糖果，看着车窗外那个在昏黄路灯下越来越小、却依旧拼命挥舞着双臂的纤细身影，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糖块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心脏被酸涩和离愁攥得生疼。

    此刻，冰冷的分析仪屏幕上，在猩红的警告下方，一行不起眼的淡灰色小字倏然跳出： 【历史基因数据库匹配提示】当前样本与2014年山东肥城儿童营养健康状况普查基因项目第047号样本（姓名：苏瑶）高度匹配（样本遗传标记一致性：99.99%）

    “叮！” 一声清脆的轻响，如同命运的叩门。

    旁边的恒温保温箱提示灯由红转绿。林宇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打开箱门，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色金属托盘。托盘中央，一支细长的玻璃管静静伫立，里面盛着淡粉色、晶莹剔透的液体，在冷光源下微微荡漾，折射出柔和而脆弱的光泽。

    他撕掉管壁上原有印着复杂化学分子式的标签，拿起笔。笔尖悬停在空白的标签上，微微颤抖。他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十二年前那融化草莓糖的甜腻气息，感受到油纸包的温热和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要记得回来看瑶瑶！”。

    再睁眼时，他眼神沉静如深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笔尖落下，用力写下五个字：

    草莓耐受剂

    字体遒劲，力透纸背。仿佛这不是一剂冰冷的药物，而是一个跨越了漫长时光、终于递出的迟到的承诺。

    VIP病房第二天早晨

    病房的消毒水味被几大束鲜花的花香冲淡。苏瑶斜倚在升起的病床上，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微博评论区的光怪陆离投射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匿名冬青：威亚摔断腿？抢《宫月》角色的报应吧，活该！

    匿名太乙真：花瓶一个，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现在演员门槛真低。

    粉丝权利义：楼上两坨翔！嘴巴放干净点！事故调查结果都没出就喷粪？！ 粉丝苏打水：瑶瑶不怕！好好养伤！骨头长得倍儿棒！等你回来闪瞎他们的狗眼！[爱心][加油]

    大粉-瑶光守护：看到工作室发的X光片了，钢板看着就疼[泪] 瑶瑶要坚强！你的努力和灵气我们都看在眼里，好好复健，我们等你带着更好的作品王者归来！养伤期间多看看剧本，我们瑶光永远是你的后盾！[拥抱][长微博链接：苏瑶演技高光时刻盘点]

    粉丝-甜味苏打饼：呜呜呜女神受苦了！看到你笑我就安心了！要按时吃饭，乖乖听医生话！我们给你寄了家乡的藕粉，养胃！等你美美出院！[照片：一箱子藕粉]

    “呼一下！”

    手机被一只涂着精致甲油的手利落抽走。经纪人张颖的声音压着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苏瑶！说了多少遍，别看那些坏消息！给自己添堵！今天康复师要拍一组积极复健的照片发VLOG，粉丝们眼巴巴等着呢，笑容给我甜起来，元气给我充满！听见没？”她边说边麻利地整理着床头柜的花束，让阳光能更好地照在苏瑶脸上。

    苏瑶瘪瘪嘴，刚想反驳，病房那扇厚重的VIP白色木门被规律地叩响。笃，笃笃。

    门被无声地推开，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挺拔修长的轮廓。林宇逆光而立，纯白的医师袍纤尘不染，每一颗扣子都严谨地系到领口。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冷光，精准如手术刀般的视线扫过床尾悬挂的病历卡，沉稳、内敛、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他身后，三位住院医师屏息凝神，手中的记录本已经翻开，笔尖悬停，随时准备记录。

    “苏瑶小姐，早上好。” 林宇的声线平稳无波，如同精密仪器运行时的低鸣，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骤然收紧、几乎停滞的窒息感。“我是基因研究与临床营养科主治医师林宇，负责你后续的治疗方案。现在联合骨科、康复科进行首次多学科查房。” 他迈步走进，步伐稳定，白袍下摆随着动作划出利落的弧度。

    “哐当。” 一声闷响。苏瑶指尖一松，手机滑落，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她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死死钉在了门口那道身影上，瞳孔在瞬间紧缩，仿佛被强光刺伤。时间被无限拉长，病房里只剩下空调细微的送风声和她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一个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像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边的称呼，从她微微颤抖的唇间逸出：

    “小林哥哥？”

    空气瞬间凝固。三名住院医师愕然抬头，交换着震惊的眼神。张颖更是瞠目结舌，看看苏瑶，又看看门口那位气场强大、面容冷峻的年轻医生。

    林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他自然地弯腰，捡起地毯上的手机。金属的机身带着一丝凉意落入掌心，又被他稳稳放在苏瑶触手可及的床边柜上。同时，他右手中的听诊器金属头，已在掌心被体温熨得温热。

    他站定在床边，保持着专业而疏离的距离，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瑶脸上，声音依旧是那个在她记忆里永远可靠、永远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哥哥”式语调，只是更添了几分职业的冷静：“苏瑶小姐，请把左腿伸出来，我需要先检查一下末梢血运和感觉恢复情况。” 他晃了晃手中温热的听诊器头，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某种无言的安抚——怕冰着她。

    苏瑶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边缘，才慢慢掀开被角。打着钢板的左腿露了出来，苍白，脆弱。当那被林宇体温焐得恰到好处的金属圆盘轻轻贴上她脚背冰凉的皮肤时——

    “唔！” 她猛地蜷缩起脚趾，那条件反射般缩起的弧度，与十二年前那个夏夜，被少年林宇用刚从冰箱拿出的绿豆冰棍偷袭贴住脖子时，一模一样。

    (回忆闪回：十二年前夏夜 - 林家小院) 蝉鸣聒噪，月光如水。少年林宇举着未拆封的绿豆冰棍，眼底藏着狡黠的笑，猛地贴上小女孩苏瑶的后颈：“投降不投降！” “呀——！”小苏瑶像被电到般缩起脖子，咯咯笑着扭成一团，“凉！投降投降！小林哥哥最厉害啦！快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