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狂拿到二十九岁生日礼物的时候,他已经快三十岁了。
哈哈,开玩笑的。
秦疏狂坐在办公桌前,一个巴掌大的方形盒子摆放在正中间。
泥土原本的颜色,表面刷了层亮漆。
普通的四方形状,边角被打磨的光滑,秦疏狂光看盒子,就目不转睛地看了半上午。
盒子上面有条龙,龙眼精妙的用了两颗极小的红宝石,龙头雄壮威严,龙嘴大张,明明是静物,龙口旁的须髯却像在迎风摆动,龙爪张开刚好握在盒盖下沿,鳞片由大到小向后延伸,龙身盘住了整个盒身。
这就纯是连枝大师的炫技之作了。
连枝把盒子给他时还是气鼓鼓的,但是把盒子递到他手中,神情又是掩盖不住的得意。
“呐,顺手捏了个包装盒,你送我的车当我付首付了啊。”
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枝坏笑着挑眉:“什么时候打开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哦。”
秦疏狂当时没细看,就知道连枝这个首付给的真是不少。
拿起盒子来回翻个面,三指高的扁宽四方盒,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六个面,一个打开盒子的开关都没有。
秦疏狂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颇有些游刃有余的打开了盒子。
能把泥塑盒子做出榫卯结构,是什么水平啊?
盒子被打开,一个尺寸惊人的黄金手镯,中间还有个十字架形状的吊坠。
手镯下面垫着张揉皱的纸,秦疏狂仔细地把纸展开,材质最普通的一张宣纸。
上书: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字体笔画纤细如钢丝,起收笔落峰明显①。
是瘦金体。
秦疏狂上网查,才知道连枝送了他两个金刚杵。
象征着所向无敌、无坚不摧。
劳力士彩虹迪被随意扔在一边,秦疏狂低着头妥帖的把手镯戴到腕上。
眼眶变得发胀发烫,心像陷入了无边的沼泽。
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周围却在冒粉色泡泡。
秦疏狂在心中发愿。
把你当成我此生唯一信仰,甘愿做你唯一的信徒,哪怕永世不得离苦得乐,也要生生世世与你证得圆满。
秦疏狂像飞一样把车开到连枝楼下,连枝却没在家。
他眉头一跳,给连枝打电话。
连枝跟不熟的人说话时声音清清冷冷的,语气很少有起伏,甚至还经常夹枪带棒的呛你几句。
秦疏狂想着她的声音,连枝就接通了电话。
“干嘛呀。”声音竟带着些慵懒。
“去哪儿了?”秦疏狂问。
“就在家呀。”归云山也是她的家啊,连枝存心逗秦疏狂。
连枝正躺在山庄院子里的躺椅上嗑瓜子,天渐渐暖了,再不用每天窝在屋里,是归云山最好的时候了。
太阳暖烘烘的照着,还时不时吹来阵春风,连枝嗑一会瓜子,就往远处直径1.5米的石雕鱼缸里扔上几粒鱼食。
偌大的鱼缸就在院子的正中间,缸壁上刻着一整圈儿的鱼戏荷叶,缸沿上四只金蟾吐水,小时候她经常跟夏海棠比赛喂鱼,两个人都站在同一条砖缝后,看谁扔进缸的鱼食更多。
时间长了,准头就足了,直到养了两单年的锦鲤被撑死两条,这项有意思的活动便被叶菀青禁止了。
师父说,这个鱼缸比她的岁数都大呢。
“我去找你了。”秦疏狂听着她那边的动静,低声开口。
连枝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肩膀上,腾出手又往缸里丢进几粒鱼食,红白相间的锦鲤游过来争抢,响起一片清脆的水声。
“哦,好的呀,你就来我家找我好了。”连枝很是爽快地答应了。
秦疏狂看一眼紧闭的大门,说:“那你等着。”
连枝想着秦疏狂扑空的画面,正要开怀大笑,一片阴影盖住她面颊,一道女声出现在她头顶,问:“傻笑什么呢?”
“妈呀!”叶菀青突然出现,连枝做贼心虚,手里的纸袋子被吓得扔出去,瓜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看她这么大的反应,把叶菀青也吓了一跳,她眯眯眼,歪着头打量着连枝:“你干什么亏心事了?”
“哈?污蔑人!”连枝当然不承认,慌张地从躺椅上爬起来,把叶菀青推到院门口,“不是来了客人吗,你快去招待客人呀。”
自从古岳上山后,就陆陆续续来了些等着为蒲玉书贺寿的小辈,泥塑风格丰富多样,圈里大家都很和谐,蒲玉书算是这行仅剩的几个比较权威的老艺术家,叶菀青本着来者皆是客的待客之道,把来人都安置在了山庄客房。
有同行上山,免不得就要欣赏你们浦氏泥塑最拿得出手的作品。
蒲玉书曾经的作品不用说了,来贺寿的各位大概在启蒙时就见过。
蒲青山的作品也上过圈里权威的杂志,他去世后,就被尽数收进山庄里的存书阁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连枝被叶菀青点名,带着古岳为首的一行人来到了墓园。
上山的路连枝走得格外煎熬,一边觉得荒谬,一边觉得羞愧。
自夏海棠出事后,师父纵容她消沉,放任她去法国替夏海棠追梦。
除了当年的出山之作,近几年真是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
于是当几人来到墓园门口,连枝便指着两尊镇墓兽说:“大家请看。”
这两只镇墓兽,是处理完夏海棠的身后事,连枝闭关一整年做出来的。
夏海棠惨死,连枝亲自去收尸,被叶菀青带回山上时,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说不出话。
日日把自己关在工作间,是泥土抚平了她心里的伤痛。
其实没有,从此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只要想起来,都是会痛的。
众人抬眼看向静静立在不远处的两只镇墓兽。
连枝这两只是参考唐代出土的镇墓兽造型,高眉深目,阔鼻方口,兽面似狮,双肩塑出双翼①。
大型作品,是格外考验技术的,连枝这对当年被叶菀青送去参赛,得了业内含金量最高的大赛一等奖。
去参赛的谁不是师门天才,可连枝是天才眼中的天才。
泥塑对环境要求很高,想要妥善保存,要避免阳光直射,保持干燥不能受潮。
这对一等奖,就被光秃秃的放在山间,任由阳光普照,风吹雨打,几年如一日的守护着身后那片土地。
连枝心情有些沉重,叶菀青像没事人,依然笑容得体的带着众人去参观后山的工棚。
“唉。”叶菀青很快带着人走远了,好在没人在意她是否跟上,连枝长叹一声,从路边找了块扁平的石头坐下。
远处又传来脚步声,连枝抬头往路边看。
“你!你你你!”
秦疏狂刚爬到视野开阔处,就看见连枝胳膊环着双腿埋头坐在路边。
小小一只,铺天盖地的难过马上就要把她吞入腹中,仿佛他晚来一步,连枝就要被吃的尸骨无存了。
他抬脚上前,连枝像山间机敏的小兽,听见声音立马抬头看来。
小兽好像突然就忘了悲伤,指着他一连串的说了好几个你。
“我什么我?”秦疏狂走近,握住她伸出来的手指把人拽进怀里。
闹鬼了,连枝紧张的往后山方向看,生怕叶菀青带着人又杀个回马枪。
“谁让你来的!”无法无天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底盘。
“你。”秦疏狂答得从容不迫。
“我什么我!”
车开到山庄门口就没路了,想进后山,只能是走着上来,秦疏狂爬了一小段山,这会出了点薄汗,袖口被挽起,露出了手腕上的金刚杵。
余光瞥见一抹明晃晃的金色,连枝低头一看,说:“呀,你打开了呀。”
秦疏狂戳戳她的鼻尖,“你是诚心送人礼物吗,盼着人打不开。”
小心思被戳破,连枝嘿嘿笑两声,她看着秦疏狂近在咫尺的眉眼。
好奇怪,怎么他一来,自己好像都忘了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