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乌云还没有散去，这让傍晚的南华街比以往暗了几度。
这暗了几度的感知，李杏是没有的。同桌苏晓邀请她今天到家里做客，南华街是路途里的一站。
李杏是武隆人，但她觉得自己是长兴人。长兴是武隆市的辖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被划到武隆市的行政范围。行政上归属过去了，但李杏和不少长兴人一样心没有过去。一方面是两地相邻，但方言完全不同，李杏在市内说方言被本地人斜眼过，从此她在武隆只说普通话。第二是因为李杏从小在长兴长大，中考后以长兴县第二名的身份进入武隆一中就读，她在武隆市只待了两年时间，这两年的大部分时间还都是在学校里度过。
“杏儿，刚刚在车上我觉得好无聊，摘了耳机偷偷听你在听什么。”
苏晓不大不小的眼睛里蹦出光，那是春天照在冬日残冰上的阳光：“你竟然在听英语朗诵，天呐，那篇文章我记得你不是能默写下来了吗？还听那个干嘛呢？”
“我英语听力不太好。”
“不是吧，上次月考你英语年级第一，你竟然还觉得不够好。”
苏晓边说边蹦到前面，对着李杏一手叉腰，一手指天，摆出美少女战士的动作。她眉头紧皱，仿佛为了理想准备坚毅战斗的革命战士的宣传海报。
“不到满分不罢休，这就是你们学霸的觉悟吗？”
李杏摸摸口袋里收好的耳机，无奈地说：“我们那上初一才学英语，当时教我们的老师英语发音不是很好，我被带偏了。你们这边好啊，小学甚至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了，还能请英语家教上课外补习班。”
“什么补习班，不上不上。我妈想给我报班，还一口气打算报三个，那是要我的命啊。还好我爸支持我的想法，我这才逃过一劫。”
苏晓的小嘴嘟起来叹气，手在胸口拍拍，一副后怕的样子。
这时两人路过一家二次元店，李杏没去过类似的地方，目光一下子被吸引。
店的招牌是看起来幼稚的颜文字字体，还闪着彩灯。
靠街玻璃窗上摆满了各式小人，远看是斑斓的五彩，近看是各个精致的细腻肌理。
店里有不少线条和色块组成的大型玩偶，一副不同于现实的画风。各个区域摆的漫画书、手办、伴手礼和周边，都在吸引着李杏进去观摩。
“诶诶，这家店是小店。”
苏晓拦住李杏，手指着前面说：“这条街上有很多这样的店，我带你去个最大最好的，这样我们就不会浪费时间。”
南华街位于武隆一中正南方，公交五站路的距离。由于方圆五公里内有不少学校，加上靠近市中心，这里成了很多学生和年轻人常来的地方。
从高一开始，在同学们的日常对话中，李杏反复听到过“南华街”这个地名。同学们的叙述里有很多她没听过的东西，但他们叙述“南华街”相关事情时喜悦和激动的状态，她感受得到。
她动过来的念头，但一直没来。
一路前行，一路上都是和自己一样身穿校服的学生。李杏走马观花地略过街边的许多事物，很多时候她想驻足，但都没好意思开口。
空气中已经没有了下雨时那种灰尘的气息，也许是她开始适应了。
天更暗，看街对面的事物已经有了模糊的感觉。李杏有些喜欢这样的氛围——在繁华之中，这繁华却不会压迫自己。
进了苏晓说的那间二次元店，李杏一下子被里面的热闹所袭击。这种被袭击的剧烈感，跟她小时候被打年货的父母带进菜市场的时候一样。
不一样的是感受与感觉。在菜市场她听到的是喧嚣，看到的是脏乱和血腥，感觉到的是众人状态汇聚在一起呈现出的杂乱，和杂乱中的些许欣喜。这里也有嘈杂，但她感觉到的是众人整体呈现出的放松、朝气与活力，她看到的是一件又一件精致又有趣的物件，听到的是他们传递在话语中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哇！”
苏晓被店中心的场景吸引，她攥住李杏的胳膊，又“哇哇”地叫起来。
一群人围在一起，这群人中间空出一块场地，两位女性COSER正在空地中心表演。
李杏看到她们化着夸张的眼线，左边的COSER绑着红褐色双马尾，穿着长后摆的中式衣，比较吸引眼球的是红色的高领和帽子上配的红色梅花。右边的女生紫衣紫发，手拿紫蓝色长刀，让李杏留心的是她的衣服是V字领。她觉得有些暴露。
“胡桃！雷电将军！”
苏晓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说着。
李杏猜那是两个角色的名字，她依稀觉得自己在同学那里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她们是什么动漫里的？”
“她们是原神的，不是动漫角色。”
“哦～”
李杏听同学说过原神，那是一款游戏，一款她的老旧安卓机不能安装和运行的游戏。她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主要功能被她用来学习的手机。
“表演结束了！我们快去集邮！她们好像是网红！”苏晓拉着李杏奔过去。
集邮？李杏有些懵。
有些艰难地走近，李杏更认识到两个COSER的美和她们受欢迎的程度。白皙的皮肤，玩偶一样的五官，高挑的凹凸有致的身材，这都让她有种甩开苏晓自己退到一边的冲动。最终她没有甩开，一是不好意思，二是越靠近COSER人群越密集，她就算甩开苏晓也走不开。
一边向被苏晓挤开产生不悦的陌生人道歉，一边想着自己要不要关注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去年高考语文卷的作文题目，有的考区涉及到了当下年轻人喜欢的潮流热点。
“老师，你们太美太还原了！我是你们的铁粉啊！”
“哈哈，谢谢你啊，你也很美。”
两个COSER以更舒展更美丽的微笑回应苏晓。
“老师可以集邮吗？我回去了一定开心好几个月！”
“可以啊。”
她们空出中间的位置，苏晓拉着李杏站进去。
“看镜头，3，2，1，茄子！”
不知道摆什么姿势，李杏在最后一秒牵动嘴角的肌肉，提手比了个“耶”。
道过谢，苏晓领着李杏离开，把集邮的机会留给排队的人。
这家店很大，在被问想去哪里看看的时候，李杏有点迷茫，她还在想着刚刚合影的照片，刚刚还没来得及细看，苏晓就收起了手机。
另外贴着雷电将军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香味，很淡，但绝不是日常生活里的味道。她想应该是对方喷了香水，也不知道是什么型号。
那味道竟然让她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既感受到喜悦，又想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地一直睡下去。
“这里我不太熟，我们随便走走看看吧。”
“好啊。”
苏晓挽着李杏，一手指着立着高高柜子的书架：“我们去那边看看。”
她们到的是放着各类漫画杂志和单行本的区域，苏晓说她初中的时候经常来这里蹭漫画看。
李杏奇怪于这样的行为老板竟然不管，苏晓得意地说跟店员打好关系商量一下就可以，再说这种店经常是一本书被拆开供人阅读，通过内容吸引顾客买一本新书的情况。对此李杏暗暗记在心里。
苏晓抽出了许多漫画，一个劲摆到李杏面前安利。（注1）
看到那些动辄几十卷，上百卷的漫画，李杏摇摇头说：“太长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看。”
“吼～好吧，这可是我的最爱。以后你一定要看啊，到时候跟我交流。”
苏晓拿着一本封面上写着《JOJO的奇妙冒险》的漫画，一脸愤愤地说：“气死我了，从初中到高中，我给好多人安利过，但是他们没几个喜欢的，我恨呐！”
那本漫画的封面比较写实，人物看起来是欧美白人种，脸部的阴影和线条看起来和其它常见的漫画不太一样。
李杏转头，指着另一堆书说：“我看过的漫画不多，这应该是唯一的一部。”
“吼～《火影》啊，这还真是经典老番。”
“嗯，初中的时候同学之间轮流买书看书，我在那时候顺便带看的。”
“可以可以，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
“铛铛铛铛，这里一大片都是火影的手办。杏儿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让我来猜猜火影里面你最喜欢谁？好不好？”
“嗯，好。”
“是不是这个？”
“嗯～不是。当然，佐助还是很帅的。”
“那是不是他？”
“他是？看着像鸣人的爸爸。”
“对，水门，四代火影。你喜欢他这种是不是？又厉害长得帅性格又好。”
“哈哈不是。”
“诶怎么会呢，让我想想啊，我知道了！你肯定喜欢他。我找找啊，他的手办可能没那么常见。在这呢，是不是他？里面的智商天花板，跟你们这种学霸一样一样的。”
“也不是鹿丸。好了别猜了，我最喜欢的是鸣人。我们该去你家了，你看外面天都暗下去了。”
“好吧～真想不到是鸣人，你最喜欢他什么啊？”
“电话，电话。”
苏晓的手机来了电话，没有铃声响起，但是李杏看到那个手机穿越了书包的方形亮光。
苏晓的母亲催促她们快点回家，还在电话里向李杏问了好。李杏隔着手机向那个没见过面的女性说了阿姨好待会打扰了之类的话，挂掉电话，苏晓说这么客气干嘛。
礼貌微笑，李杏边往出口走边说：“我最喜欢鸣人的是他身上的认真，那种不管做什么事都百分百投入的认真。我希望自己是这样的人。”
“哦这样啊，难怪他跟你有点像，你身上也有这种认真的气质。”
“有吗？”
“当然啊，就在，嗯，你刚刚很认真地说喜欢鸣人的时候，哈哈。那语气，那表情，简直了，再加点激情，你就和鸣人一毛一样了。”
李杏无奈以对。
两人抵达出口，刚才进行表演和合影的两名COSER正在离开，她们的粉丝热情道别，出去的路霎时间变得拥挤不堪。
“网红就是魅力大啊，我要有她们那个颜值也去当网红。”苏晓感叹。
“大家让一让，谢谢大家。”
雷电将军对着人群说。
“大家让一让哦，不要把旁边的人挤到踩到，我们以后会经常回来这里活动的。”
可爱的胡桃用娇俏的声音喊着，人群散开一些，但幅度很小，她脸上有和雷电将军一样无奈。
在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正常出入情况下，门外发出一句：“让一让。”
这声音匀速且稳定地说出，态度有些冷，但声线是醇厚的。
门口处的粉丝让开，并下意识地回望，她们的反应中统一的是瞳孔微微睁大，嘴巴张开，不统一的是有人情不自禁捂住快“O”得颌骨骨折的嘴巴，有人去扯身边好友的袖子，有人则保持着震惊却欣喜的表情，一直目送那人进入店内。
来人只说了一句“让一让”，声音不大，整个出口处的人却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目光不再集中在两名COSER那里，人群集体看向从门口进来的人。
两位COSER也盯住来人，美目里有明显的惊艳与欣赏。
“我靠，好帅啊。”
苏晓盯着远处的人说。
在李杏的视线里，来人穿着普通的黑夹克，这衬得他的皮肤很白，白得比他周围的女生亮一个度。他有着青春期男孩普遍有的清瘦身形，一双修长，而且骨节分明的手正轻微摆着。
配合着他前行着身形的，是转动的的脖颈和流转的眼神。他似乎在找人。
“他看过来了！”
苏晓的表情转为羞怯，她微低下头，但目光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
“嗯？”
他为什么视线不移走，还盯着我们这边看？
李杏大感疑惑，但也借这个时间看清了那人宽阔额头上的美人尖，窄长脸庞中高耸的眉骨和铜镜般的眼。
那双眼睛在看到自己之后，里面有浮光涌现。
“怎么回事，小杏你认识他吗？”
“我，我不认识。”
“那他怎么...他过来了...”
华彩照人，理所当然地集万千目光于一身的男生，在众人为他让出的那条路中，目光坚定地走了过来。
“你是，李杏吗？”
他的声线依旧醇厚，语气却比刚才在出口处说的话更温柔。即便这一点李杏并不知晓。
近距离的对视中，李杏看清了这双内眦下勾，眼尾平行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水光仍在涌现。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这种好看的眼睛叫桃花眼。
这时的她也不知道，这双星光流转的眼睛，在往后的日子是怎样让她魂牵梦萦，怅然若失好如大梦一场的。
“我是李杏。”
迎着来人和众人的目光，她轻轻地说。
“请问你是？”
注1：安利，推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