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今天凌晨。那阵白光褪去后,青冥几乎失明,半摸半撞地扶住祭坛的边缘,手指浸到温水中。她将全部精力放到圆的探测中,只觉得自己被大量生物包围,然后精神力如同绷得过紧的弦一般,忽然断开,圆也消失。她连忙跨进祭坛,也顾不上自己踏进了什么液体中,大步冲到雕塑处,攀着她的石刻衣裙,与她背靠站着。
她的视力逐渐恢复,回过头来打量那尊雕塑,身前那对翅膀再次遮住脸上发光的位置。
身后有人从那群生物之中走了出来,青冥连忙回头,看见对方是个少女,手上拿着一把猎枪。她朝祭坛走过来,却也不发话,青冥在她即将走到祭坛边缘时,连忙出声阻止:“你是谁?”
“赛德,是这里的守卫。”
青冥顿了顿,只好自我介绍名字。“你并非凑巧到这里来的吧。”赛德问,握紧了手里的枪,刚想要抬起来,青冥却闪到她身后,手指直接按在她脖子上。
“外面那个房间是你住的地方?笔记本上写的‘开辟’、‘七名天使’是什么意思?”
“那只是我随手记下的,拍卖会的主持词而已。”赛德连忙答道,“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拍卖会的商品。”
“你不反抗吗?”
“你是念能力者吧,我肯定打不过你。”
赛德打开灯,原本黑暗的地方陈列着铁笼和玻璃缸,赛德带路走在前面,第一扇笼子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十几米高的天顶,一只黑色的鸟安静地蹲在笼后,它高高看到有人靠近,缓缓弯下脖子,仿佛一团黑色的岩浆从月亮上流下来。它把头靠近青冥,生命的热气如同一堵墙撞到她身上。细细一看,黑色羽毛缝隙中,露出半透明的皮肉下灰钻石一样的颈椎,缠绕着深红色的毛细血管
“它明明可能逃出铁笼,却为什么这么乖巧,见了陌生人也毫不畏惧。”
“它就算逃出去,也活不下去。因为眼睛看不到。”
青冥曾听说过,南海石窟中有一种黑色的鸟,皮肤透明,灰色的骨头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几秒内就会燃烧,放出剧毒的气体。“这就是你们捕捉来拍卖的。”
“前面还有更多。”赛德引着她继续往前走。一只巨大的蜘蛛正在吐丝,即使它的网已经被织得像布一样密。一个墨绿色的人行怪物坐在墙角,仿佛忧郁的人一样垂头丧气,反复抚摸着与消瘦四肢不相称的大肚子。白眼蟒蛇缠在一起,像是同一只生物一样不分彼此。
青冥有种说不出来的反感,想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她加快脚步朝前走,经过了一群不成形的巨大生物,来到一个房间外面。里面的白鸟到她腰的高度,腿有她胳膊那么粗,像啄米一样反复摆动身体,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前进,甚至能走平衡木。它们张开翅膀却飞不起来,只露出鲜红色的腋下。青冥看见羽毛下的皮肤,拉住赛德,低声逼问:“这些是什么东西!这不是人吗!”
对方只是举着双手,不敢回应。
后面的动物依旧是奇珍异兽,青冥回到那个笼子前,正要开锁,一名水手跑进来。青冥毫不犹豫,从赛德手中夺过猎枪,刚瞄准好,赛德又拔腿跑开。她只恨自己没有法尼那样便利的能力,一枪打空,她不得不追上去先打晕赛德。此时水手已经掏出手枪,他瞄准后面笼子中的人,青冥连忙抬手挡下子弹。对方转头想跑,立刻被青冥按在地上。
被子弹打中的地方发热,却没有受伤,她顾不得那些,撕下自己的衣服塞住那人的嘴,四周的动物忽然躁动起来,嘶鸣与撞击声混杂,回荡在大厅中,青冥来不及带走赛德,拖着那人跑回笼子前,另一手将锁劈开,从怀里掏出预先准备好的传送神字发动。
耳边的嘈杂上瞬间消失,缠绕在身上的诡异感也随之消散,青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平息,回过神来站在流星街的宿舍里。房间中一个人都没有,她锤动隔壁的墙,将玛奇、飞坦等人喊来,他们看见青冥带着怪物忽然出现,无不露出惊异的表情。
她将库洛洛和货轮上的大概经过告诉他们,打电话叫红莲狮子的人来接走被改造的人,将水手交给派克,却得知她将能力借给了库洛洛。
“让我来吧。”飞坦说到,“我刚刚学了些谈判的方法。”
“就问他渡部菜穗是谁。”青冥正想睡一会,忽然疑问玛奇为什么不在房间。
“我们在隔壁吃早饭。”玛奇疑惑地看着她。
青冥难以置信地扶墙走出房间,看见阴天边缘亮起晨光。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表,比这里的时间晚了20分钟。“已经有时间差了。马上就到查房时间了,如果运河房里的神字被破坏,我就回不到船上了。”她后退回房间中,低头看到自己刚刚被子弹打中的左臂上,肿起一个红色的包。人手不够了。她心里想,犹豫片刻,“我先回去一趟,等安顿好,再回来带些人。”
发动神字,青冥回到货轮上的运河房,提前藏在床铺里上的传送阵还未被发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正要开门,却听到对方掏出钥匙。进来的人先是走进了卫生间,然后将床铺的被子全部掀开,最后来到书桌前检查了她的草稿。
青冥吊在窗外,确信对面也是彼岸花公司的人,腾出一只手握住圆珠笔。房间中那人拿走青冥的草稿却没有离开,他拿起旁边的枕头,另一只手掏出一块玻璃,下一刻,手中的枕头消失,玻璃变成了一条蛇缠在他手臂上。青冥察觉到那人发动念,立刻翻上窗台,还未看清他的脸,就被那蛇扑上,她身体下意识往后躲开,从窗户摔出去,正砸到巡逻的船员面前。
那位船员差点吓得叫出了声,抄起一条棍子将蛇挑到海里。青冥发现楼上那人的气息已经消失,连忙和那人道谢,跟着去了医务室。她虽然没被蛇咬伤,但却得出了船上虫多的结论,将自己手臂上被子弹打的肿包也归于此,好让他帮忙看看。那个包已经消下去一些,变成一个橘黄色辐射状的肿块,然而只要手一用力,那里就传来穿刺的疼痛。船医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出是什么虫子咬的,涂了点药膏,给她个冰袋去敷。
诺亚跑进房间询问发生了什么。
“我正想问你,今天早上是谁去我房间送的早饭?”青冥问他。
“还是我呀,我刚刚去过,看你不在,打听才知道你跳楼了。”
“以讹传讹可真是可怕,我差点被毒蛇咬死。”
船医气愤地指着她,“你不要乱说,在船上被毒蛇咬了可没救!那蛇究竟是哪来的!”
“你们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带来的!……诺亚,今天你去我房间送饭时,房门是开的关的?”青冥问。
“当然关着,你问这干什——难道说!”诺亚惊讶道。
“我分明听见有人用钥匙开我房间的锁。都谁有那个房间的钥匙?”
“你不要胡说!”船医反驳道,“照你这么说,他怎么不进你的房间?”
“我每晚都用椅子堵门,他怕吵醒我所以没有进来,也是这个原因,我今早才被蛇吓得从窗户掉下去。”
“吓!你说自己从窗户掉下去,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青冥忘了从三楼跳下去会出事,眼神一时躲闪,被船医抓住机会,“你快回房间去,别总是搬弄是非。”说罢就靠到椅子上,眯起眼睛假寐。待到青冥离开,船医又醒来,教导诺亚道:“在陆地和海洋中有许多怪物,但所有怪物中最大的还是女人,这句话不无道理。在她们眼里,为了情绪可以罔顾秩序。她添了多少乱子,要我看,今早她也是自己跑出来的,怕丢面子,就胡乱栽赃给一个不存在的人。”
青冥回到房间,发现刀被偷走,画在床板上从流星街转移回船上的神字被入侵者毁坏,再新画一个至少耗费半天时间,那庸医涂得药膏也没有用,肿的地方像石头一样硬。她恨不能将船下的事情讲出来吓船医,躺回床上生气。过了一会儿,她不顾侠客的嘱咐,拿出玻璃底片端详。那块碎片还不足指甲盖大,她手按在上面觉得不像固体,倒像水一样。
她将底片切下来一半,吊在天花板上,用手电筒照射。里面的像稍微变得清晰,她又去找诺亚借来两支激光笔,用红色的光照到底片上,侠客也变成红色,移动激光笔的方向,依旧能看到清晰的成像。换做绿色的光,也是类似的现象。
“的确和全息摄影有些类似,用光照射成像后的底片,经过由物体光与参考光干涉形成的光栅,就能够形成原本物体的像。既然是念能力摄影,就有进一步再现的可能。今早那条蛇说不定就是被再现出来的。负责拍摄和重现,有两名能力者,都是通过念完成的。”青冥咬住指头,对这个有趣的能力感到非常激动。
“如果能通过神字模仿重现能力。或许侠客真的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青冥顿了一下,摸上腰间别刀的位置,“若是能用人力实现完全存储的话,那安塔瑞斯……”
她画了一个神字将输入的气集中到一个方向射出,把箭杆绑成相框,像是照相师的闪光灯一样,一手举着发动能力,一手扶稳底片。青冥满心期待,结果却泼了她一盆冷水,侠客并没有从底片中被复刻出来,就连里面的影像都没有变得更清晰。
不过如果接触到气就会成像,也就没有保密性了。需要特定性质的气才行,像光一样的气?像光一样,却不是光,依旧是气。变化系是将气改变性质,例如变成电流、橡胶一样的气,那通过修炼也能变化出光一样的气吗?既然底片中包含各个波长的信息,拍摄时使用的应该是白光。青冥忽然想到了昨晚那尊雕塑发出的光。如果能让我再见到一次它发出的光,或许就能模仿。
诺亚前来叫她去船员大厅,为的是被私闯房间的事,青冥心里仍然想着这件事,心不在焉地跟他出去了。大厅中已经有三人在等着,诺亚像她一样介绍:二副负责航海仪器,他是位年轻人,身材高挑,形貌俊秀,靠在吧台上,朝二人友善地打了个招呼;二管轮与三管轮管理船上的机械设备,共同坐在房间另一端的椅子上,简短问候了一句。
船长与大副姗姗来迟,二人将鱼竿和桶放到墙边后坐在沙发上。后面还跟着几名水手,围到他们的桶边上连连赞叹,吸引房间中的人也过去看。船长钓上来了一条石斑鱼,一只桶装不下,还露出个尾巴来。看了好一会,船长遣散众人,看到青冥,又朝她介绍了一遍所有人。
“三副在找蛇,没有来,他是带你去医务室的人,那时正在甲板上检查消防设备。另外还有水手长,他也忙着,不过今天早上他一直和别人在一起,不可能去你的房间。你现在可以说说,是几点有人想要进你的房间吗?”
“就是我从窗户掉下去几秒钟之前。6点半左右。”
“那时候我正和大副在驾驶台。”二副说到。“我在吃早饭呢。”诺亚说。
“诶呦,”船长有些尴尬地笑了两下,“那时候我待在自己房间里的,我倒成嫌疑人了。”
“您没事去做那种事干什么?”大副说道。任正常人都不会去干这种事。青冥心里想,不敢去看大副,感到难堪又气恼。
“那二位呢?”青冥鼓起勇气向坐在房间另一侧的二管轮和三管轮问。
“我们没有你房间的钥匙。”他们说,“过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船长转向他们,青冥这事就算完了。
“机工今天一直没影,早上吃饭就没见着他,刚刚去找他帮忙焊线,也不在操作台。昨天半夜我还和他一起去地下街了。”
哎呦,机工可能在流星街呢!青冥想。众人说去机工的宿舍看看,她也想跟着,确认一下他的模样,却被送回了房间。
转眼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诺亚还没过来。她以肿包疼痛加剧为借口,出去寻找船医,来到三副房间门口,敲了敲门。三副是位高大的棕发小伙子,看上去大学刚毕业不久。
“蛇找到了吗?”青冥问。
“大概只有那一条,你也是倒霉。”
“就你一个人找的吗?有没有去地下街那里?”她连忙追问,将三副弄得有些疑惑,“三管轮负责的地下街,几名水手和我在甲板和生活区找的,大副检查了货物,然后就去和船长钓鱼了。没有蛇的踪迹,你别担心了。被虫子咬的地方好些没有?”
“我好些了。只有三管轮一个人下去吗?地下街不是很大吗?下面还有别的管廊吧。”
“只有他啊。”三副说,“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管廊需要结伴而行,我还没派人找呢。”
“从船上的地图看,电梯只能通到地下街,那该怎么到更下方的管廊呢?”
“这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在靠岸后躲起来,我们就难办了。”三副哈哈笑道,“你要是没事的话,就赶快回房间吧,不怕有蛇吗?”
“呵呵,就是害怕所以才不敢待在房间里的。”青冥说出口就后悔,自己纠缠着去机舱,招致对方嫌弃也不奇怪。可是她也绝不肯再走一遍昨天的路。她回到房间,正琢磨着新借口,忽然有人来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