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若是被发现了,李家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如今怎么还客客气气地请她去。
“走,我们去看看。”郑妙宜套上鞋袜,穿上衣物,领着李玎与李瑰一起朝外走去。
屋外下着毛毛细雨,李二宅子偏小,伺候的下人不多,穿梭在这座一进小宅子。
下人套了马车,母子三人飞快赶往老宅。
三人刚下马车,进了李宅,就看见几个丫鬟在院内侯着,兰苕笑盈盈的立在前头。
“娘子,主君请你们去祠堂一趟。”兰苕恭敬行礼。
去祠堂做什么?
除了过世老人的祀诞及重大节日,往常都不怎么去。
“兰苕,为何要去祠堂呢?”
郑妙宜手中捏着手绢,有些不安地问。
李松作为长兄,常常约束二房,在李氏一族中也颇具威望。
兰苕只伴在郑妙宜侧后方,皮笑肉不笑,“奴婢不知,主君只吩咐奴婢带着娘子您前去祠堂。”
李家的祠堂不算小,小两层的设计,深褐色的木门紧闭着。
一行人在门前停下,兰苕颔首,“娘子、公子、姑娘请进吧,其余人就在此处侯着。”
郑妙宜眉头蹙起,深呼吸推开祠堂门。
竹此君坐在祠堂中间的太师椅上。
祠堂内两边分别坐着李家族中上了年纪的长辈。
李松坐在主位上,李柯仍旧跪在地上的蒲团上。
李柯背驼着,头发有些凌乱,跪在那,一句话都不说。
整个祠堂静得可怕。
“令悟。”李松阴沉的目光落在郑妙宜的身上。
“是。”令悟从小就跟着李松长大,一个眼神就知道李松要干什么。
令悟走到李玎身前蹲下,仰头对李玎说:“公子请抬脚。”
李玎虽然有些迷惑,但看见周围的长辈严肃的眼神,还是乖乖抬起左脚递给令悟。
褪下鞋袜,左脚下没有三颗痣。
令悟朝李松轻轻摇头,李松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在场的族老纷纷探出身子去看李玎的脚底。
“公子,请抬右脚。”
李玎又将右脚递给长悟。
褪去鞋袜,脚底出现了三颗排成直线的黑痣。
“主君!”令悟惊喜地喊李松。
李松原本坐着,直接从椅子上弹射起身,声音有些颤抖,双手伸出,慢慢朝李玎走去。
将李玎一把抱住,泪水汹涌而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又不舍地拉起李玎的脚,看见那三颗黑痣的一瞬间,嘴唇就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喊出来。
“我的儿啊!”
看着一向严肃有礼的大伯如此崩溃,李玎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扶住李松,又把目光投向自己最信任的母亲。
郑妙宜此刻哪里顾得上李玎。
一进这祠堂她就知道,大事不妙。
在李松喊出那句“我的儿啊!”之时,郑妙宜已经双腿发软跌倒在地。
“母亲,你怎么了?”李瑰虽然聪明,但是到底才七八岁,有些看不懂。
“郑氏!你这个毒妇!”
李柯原本跪着,听到大哥崩溃的声音,强撑着从蒲团上站起,伸出手指怒指郑妙宜。
“玌儿那是我们的儿子啊!”李柯糊涂,但心眼子还没坏到这种程度,他是在没脸在大哥面前站直身子。
“你怎么能将我们的儿子与大哥的儿子互换呢!”
什么?!
李瑰瞪大眼睛,小小的脑袋里已经混乱了,大哥不是她大哥,堂兄才是她大哥。
“母亲!这不是真的吧……”李玎有些不敢相信,垂下头,语气低弱。
可是若不是如此,那为何母亲眼里从没有自己?
对待他与堂兄,向来不一样。
不论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堂兄与妹妹,哪怕剩下的也不愿意给自己。
不愿让他读书识字,也不愿意教他看账本。
为什么动不动就打他,为什么从不准自己与她一起用膳。
“母亲,我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吗?”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他仍旧不愿意面对。
“还用说吗?傻孩子!”竹此君觉得十分可笑,“自小你母亲如何对你你还不了解吗?”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不愿意相信真相,因为真相实在让人无法面对,也不愿意面对。
郑妙宜在李瑰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害怕,转而挂上了疯狂的笑容。
“是啊!我就是换了又如何?”郑妙宜挥开李瑰的手,手指直指李松与李柯。
好一幕兄友弟恭。
“你李松装好人装久了吧!你弟弟一家都要揭不开锅了还在那高高在上!”
郑妙宜冷笑连连,指着在场的人开始控诉。
“我家入李家十六年,当时怀玌儿之时这李柯日日出去赌!若不是靠着我的嫁妆,一家人早就饿死街头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当时李柯的赌瘾多大,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当时我让雪青去找你们要点粮食,你们却让门房找理由推脱!而亓书瑶却坐在大宅子里,挺着大肚子安心养胎,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郑妙宜双眼染了红,眼泪滴滴往下滑,“你们说,难道要我的玌儿饿死肚中吗?”
“于是我就找了你定下的婆子,答应给她一笔钱,她配合雪青换走我的孩子,我要让我的孩子吃好喝好,而不是像他爹一样被长房一家压得死死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李松拉着李玎不肯松手,心如刀绞,长叹一口气,“我不是不给,当时李柯日日去赌,这钱给了你们也守不住!”
“可我何曾要钱?!”郑妙宜的声音喊得都破了,“我只要粮食,你们也不肯给,我挺着大肚子还得外出卖我最后的一点嫁妆,否则我的玌儿都得被饿死在肚中!”
那时,李柯沉迷赌博。
李松多次替他偿还赌债,最多的一次高达百两。
普通人家一年生活所用最多不超过五两,李松真的气急了,铁了心治他一治,却不想埋下祸根。
郑妙宜的指控让李松无从反驳,当时他只吩咐门房,若是二房的人来要东西,无论什么都不许给。
“此事是我对你们不住,只想着给二弟治一治赌博的毛病,却忘了二房没什么正经的营生。”
所以在二房诞下李玎后,他就将屹城的两间铺子划在李柯名下,郑妙宜也将这两间铺子打理得很好。
“不过你也不该将对我们的怨怼报复在孩子身上啊!”李松目光悲戚,想起来每逢李玎来老宅中,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痕。
李玎也红了眼眶,“从前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人家的母亲对待孩子那么好,舍不得孩子受伤痛苦,可我的母亲却如此待我,连我高烧三日都不曾顾问。”
原来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连看都懒得看。
若不是大伯强硬要求父亲送他去私塾,恐怕他现在还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粗人。
“是我换的孩子又怎么样!这十几年来我每日看见李玎那张脸,就想起来怀着玌儿跪在老宅外头的那日,便觉得自己下贱!”
郑妙宜泪水止不住,双眼瞪大,但疯狂的笑意始终不曾褪下。
李族长长叹一口气,手中拄拐狠狠一敲地面,沧桑的声音缓缓道来。
“那日之事我有所耳闻,李松的做法我也觉得不妥,就罚他在祠堂内跪了三天三夜,又命他挑些人手来照顾你生产坐月子,不曾想到底让你们生了芥蒂。”
让弟妹挺着大肚子跪着要食物,真乃李家的耻辱。
“可惜了玎儿这么聪明乖巧,居然成了你的出气筒!”
“那又如何?”郑妙宜将散掉的头发捋到脑后,嘴中发出一阵嗤笑声,“在生玌儿前,我就想好了,我的玌儿不能再受这种苦,也不能有一个好赌成性的爹!”
最后一个字郑妙宜咬得格外重,手指直戳李柯。
“所以你就用银子收买了那个接生婆,让她与雪青配合,将两个孩子互换?”
竹此君知晓了这件往事,有些心疼郑妙宜,可一想李玎这十来年的遭遇,心疼又消失了。
“你纵使有怨,你就该将矛头指向李松,而不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孩子何其无辜?”
郑妙宜看到李松悔恨、心疼的表情,心里十多年的怨气一下子消散殆尽,不愿在搭理竹此君与李松,一味的“呵呵”笑。
李瑰深知母亲的罪孽无可饶恕,扑通跪倒在李松脚下,流着泪说:“大伯!我母亲犯了大错,罪无可恕,可她也是心里有怨才如此,求大伯饶我母亲,找个庄子将她送去吧!”
倒是个聪明的孩子。
送去庄上比送入大牢强些,好歹能够善终,也能吃饱。
竹此君暗道这个孩子聪明。
“是我的错……”李柯也跟着跪下,一下一下地扇着自己的脸。
“我从前只知道赌博,不曾管过这郑氏与肚中孩子的死活,才造就如此悲剧,对不住大哥,也对不住玎儿与瑰儿,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大哥放过郑氏,将她送到李家乡下的庄子去吧!等事情了结后,我就出家去,为我们李家祈福。”
李松闭上眼,痛苦极了,这一切的悲剧源头由他而起,若是当时心不那么狠,也不会让郑氏生出如此恶毒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