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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贤备至八仙齐

    他步子虚浮得似踩在云端,一双桃花眼倒是亮得惊人。

    周月窈冷哼:“世子不在府安分待着,又跑进宫来做什么?”

    “陛下召我对弈。”谢珩无辜摊手,“刚从御书房出来,想着抄个近路回府,谁知就撞上这般热闹场面。”他故作恍然,目光转向崔明禾,“崔大姑娘也在这儿?真是巧了。”

    崔明禾冷眼看着他。

    今个是什么日子?群贤备至,各路神仙都赶着来她这出戏里凑个角儿。

    待到谢珩踱至近前,眼风流转至轻罗身上,夸张地“哎呀”一声,“这么水灵的小美人,怎的哭得梨花带雨的?”他折扇一合,“怎的还被挠花了脸?啧啧,可惜了,可惜……”

    周月窈面如寒霜:“谢珩!你少在此处惺惺作态!速速退下,莫要妨碍本宫正法宫婢!”

    “正法?”谢珩慢条斯理地将扇子“哗”地一合,敲在手心,仿佛才看清局面,“这丫头犯了天条了?”

    “世子来得正好。”卫钰冷冷抢了话,“你也来评评理。贵妃娘娘当街拦下扶摇宫的宫女,只因人家穿了件云锦衣裳,便要将人押去慎刑司杖责。你说说,这宫里宫外可有这样的道理?”

    “哦?还有这等事?”谢珩桃花眼一眯,略一弯腰,折扇轻挑起轻罗被撕破的领口,夸张踉跄一退,作痛心疾首状:“完了完了!这可是泼天大祸!”

    “莫非这云锦面上竟绣了龙凤纹样?非皇后太后不得穿戴?还是这丫头胆大包天,把万岁爷的御用贡品裹身上了?”

    他一双眼在僵持的几人间溜了一圈,最后钉在周月窈那张青白交错的脸上。扇子“啪”一声展开,摇得风流倜傥。

    “哎唷喂!那可真是天杀的尚服局狗胆包天,竟敢把这逾制的料子裁给无辜宫人!这是要灭九族的大罪过啊!”他忽然正了色,对着周月窈极是郑重地一揖到底,“这丫头贼胆包天是真,她背后定有主使!贵妃娘娘深明大义慧眼如炬!您放心,这等包藏祸心、败坏宫闱的大案,臣必得亲自去一趟刑部!定要揪出那背后主使,挖根掘源!”

    他又朝那撕扯轻罗的老嬷嬷一指:“快!把人押刑部大牢!严刑拷打必能问出幕后之人!”

    “刑部?”周月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谢珩!你胡搅蛮缠些什么!”

    “怎么是胡搅?”谢珩一脸“娘娘怎么反倒糊涂了”的不可思议神情,“娘娘您瞧见奴大欺主、藐视宫规的滔天恶行,雷霆降罚,本是为正宫规肃威仪!这般明察秋毫,何等可钦可佩!”

    他话锋一转,端肃道:“可光处置这穿衣服的奴婢哪够?娘娘心中必有高义,必知若不严查背后主使,揪出那胆敢提供逾制布料的罪魁祸首,日后定后患无穷!这等大事,交给宫里的慎刑司,不是埋没了娘娘您的用心良苦吗!”

    “娘娘宽心,臣一定给娘娘一个交代!届时定是桩震动后宫、彰显娘娘治宫严明的大功劳!”

    丹彩和那两个嬷嬷早被这位镇北侯世子一番东拉西扯搅得面无人色,连押着轻罗的手都僵了。拉扯这婢子?押去慎刑司?方才还师出有名,如今经谢珩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竟摇身一变成了个笑话,进退两难了。

    一番话钩着周月窈那本就不多的耐性,明晃晃挖坑给她跳。

    周月窈被他这一番连环拳打得脑子嗡嗡作响。

    “一派胡言!本宫何时说过要查什么幕后主使!你这混账东西,分明是在袒护——”

    “臣是在袒护娘娘的清誉啊!”谢珩满脸纯良,“娘娘为肃清宫闱宵衣旰食呕心沥血,却被小人搅得不明不白!这般赤胆忠心若被反诬了去,臣与娘娘相识多年,于心何忍?日后见了贵妃娘娘您,小爷我这张脸往哪搁?”

    崔明禾几乎要被这活宝气笑。昔日泮雍学宫,谢珩便是这般顶着张无辜脸,把祭酒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人嬉笑怒骂间下刀子,最是防不胜防。

    “你……你强词夺理!”周月窈气得手指发颤。

    “强词夺理么?崔大姑娘,你来评评理,小爷说的可有错?”

    崔明禾冷淡扫他一眼,没接茬。

    这人又在拿她当筏子。

    谢珩见她不语,转而又对卫钰道:“昭仪娘娘是明白人,你说说,我这话可有不妥?”

    卫钰哼了一声,显然也不想掺和他这趟浑水,只道:“歪理一套套。”

    他复而转向周月窈,苦口婆心:“娘娘,不是臣说您,宫里赏东西,也有个章程讲究。您把这么金贵的料子赏人,底下奴才不识货不感恩,反而弄脏了惹您生气,这源头是怪娘娘您眼光太好,还是怪奴才眼皮子太浅?要不,改明儿您还是赏点真金白银实在……”

    崔明禾心下一跳。

    这人先前一通抢话,周月窈甚至都没来得及在谢珩跟前发难——他是如何得知事情缘由?

    就在这凝固的辰光里,就在这鸡同鸭讲、彻底僵持的关口,宫道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由远及近。

    是八人抬的御辇碾过青石板的闷响,靴子整齐有力踏过积雪。

    “陛下驾到——”

    风雪似也静了一瞬。

    众人悚然变色,拉扯轻罗的老嬷嬷手一松,脸色煞白地跪倒一片。卫钰利落收回格挡的手,退开半步,福身行礼。

    唯崔明禾与谢珩慢了一瞬。

    崔明禾未跪。她只是微侧过身,风雪掠过她的眉眼。谢珩的扇子僵在半空,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慢慢敛去,只余下一丝意味深长的痕迹。

    一簇明黄色华盖首先撞入眼帘,而后是玄色绣金龙的常服下摆。帝王未乘辇,负手踱步而来,王喜一路小跑紧跟在侧。

    萧承懿的目光微垂,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后妃,极微妙地在那抹红上停留片刻。

    “平身吧。”他虚抬了抬手,目光已转向谢珩:“世子好兴致,雪地里吟诗作对?”

    谢珩笑嘻嘻躬身:“陛下圣明,臣这点雕虫小技全赖陛下昔日指点。方才不过是见雪势渐猛,急着寻个地方避雪。又见贵妃娘娘办差,故而提点几句。”

    “办差?”萧承懿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

    “陛下!”周月窈回过神来,带着哭腔抢先道,“是这贱婢目无尊卑,竟敢把臣妾……”

    “你住口。”没有斥责,只是简单的三个字。语气并无怒意,甚至称得上温和,却让周月窈所有辩解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委屈的抽噎。

    “宫道之上,人仰马翻,又是哪一出?”

    卫钰已先一步上前,朗声道:“回陛下。贵妃娘娘于此处偶遇扶摇宫宫女轻罗,观其衣着似有不妥,便着人询问其身上云锦出处。轻罗解释为崔姑娘所赐后,贵妃娘娘言其身份微贱不配此物,意欲代为管教,押往慎刑司杖责。”

    “臣妾恰巧路过,听闻此事,恐宫规未明,贸然惩处会失之严苛,故而阻拦。谢世子亦适逢其会,正欲为贵妃娘娘追查布料源头,以求公允。”

    寥寥数语,不添不减,只把眼见耳闻如实回禀。周月窈面上血色瞬消。

    “贵妃?”萧承懿终于将视线彻底调转向她,凤目沉凝,辨不清喜怒。“云锦?慎刑司?”他口中平平吐出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砸得周月窈心如擂鼓。

    “陛下!臣妾……臣妾并非……”

    萧承懿却不再看她,转而朝向崔明禾,指腹轻轻抚过她肩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雪水湿痕。

    “方才朕路过长信宫,想起你以前爱用雪中春信香,便顺手带了来。”

    他将一方檀木盒递到崔明禾手里,又挑眉向周月窈:“难得贵妃有这份孝心,要替朕尽一尽君王之责。”

    周月窈勉强挤出一抹笑:“臣妾怎敢,只是想替陛下管教奴才,正一正规矩。”

    “规矩?”

    “后宫琐事,自有德妃统筹决断。”他目光瞥过周月窈煞白的脸,“私设刑堂,宫道喧哗,成何体统?”

    “何况区区一匹云锦。扶摇宫所出物件,纵是碎金断玉丢与鱼池,亦有朕担着。崔姑娘心善,转赠下人,是她的仁慈。贵妃这般大动干戈,是觉得朕赏错了物事,还是管教错了人?”

    四周一片死寂。

    周月窈面无人色地踉跄后退半步,几乎被那轻描淡写中的沉沉寒意压垮。丹彩更是抖若筛糠,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

    “陛下……臣妾……是臣妾一时糊涂……”周月窈嘴唇哆嗦着,努力想挤出辩解之词,却因着天子那无形威压,只觉得舌头僵住,语不成句。

    卫钰冷眼旁观谢珩摇扇的节奏未变,只唇边掠过一丝无声的笑。

    “好了。”萧承懿打断她,“贵妃性情浮躁,御前失仪,禁足长乐宫半月,罚俸三月,静思己过。”

    “至于轻罗……”

    轻罗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崔明禾身后又躲了分寸。

    “既是扶摇宫里的人,是赏是罚,自有其主裁定。”

    “你们。”

    紧接是那押送推搡人的嬷嬷太监。

    “冲撞贵人,以下犯上。杖十,革职,发配浣衣局。”

    “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几人叩头如捣蒜,涕泪横流,被御前侍卫拖死狗般拖了下去。

    闹剧至此,尘埃落定。

    “雪大风疾,诸位都散了吧。”萧承懿拂了拂袍袖上雪屑,目光在卫钰与谢珩脸上一转,“世子、昭仪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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