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郁宅后院中厢房,郁严义穿衣洗漱完毕,正准备到厅堂用早饭。咯吱,厢房的门被推开,李戴兰一脸疲惫地站在门口,略带哭腔的开口到:“官人,今日告假吧。祯儿昨晚又犯病了!”说完,开始抹起眼泪。
郁严义粗眉一紧:“你昨晚看见她......?”
李戴兰直到现在回想起昨晚那一幕,依旧心惊胆战,一时之间言语有些颠三倒四。
郁严铮紧皱着眉头听完李戴兰的叙述,半响都没出声。沉思了一下,走到屋外让小厮去御史台告假。
屋内只听到李戴兰低闷的哭泣声。
郁父拍了拍她的背部:“你着急也没用,先去洗漱一番,莫要让祯儿看出端倪。”
郁祯到厅堂用早饭时,见到父亲和母亲正坐在圆桌前,父亲正襟危坐,脸色无异地用着早饭,而母亲只朝她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吃着。就这一眼郁祯看到了母亲带着血丝的双目,心疼地感叹道,昨晚终究还是吓到了她。
她深知母亲性格,性子软弱、心无城府、扛不住事。与别家那行事干脆利落、八面玲珑的当家主母不一样,母亲被外祖父和自己父亲保护的很好。上一世,父亲被抓,母亲就慌了神,到处托人求情,像一只无头苍蝇乱撞,哪怕这关系只是点头之交。也不辨别真假,最后还被人骗了钱财。
郁祯想看看父亲的反应,又看向父亲疑惑地问道:“今日不是休沐,父亲怎么没上值?”
郁严义随口答道:“有位友人来京,我们许久未见,相约今日聚聚便告了假。”
郁宅的早饭也简单,不外乎就是粥水、包子馒头和小菜,但是林婶手艺不错。待郁祯入座,林婶也给郁祯盛了一碗粥,粥里的鸡蛋鱼片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粥的温度刚刚好。
郁祯低着头大快朵颐地吃着,她总感觉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抬头却看见父亲还在慢吞吞地喝粥,还做着吹凉粥的动作。
郁祯看到这“掩耳盗铃”的行为,心里觉得好笑,强压着唇角继续喝粥。
郁祯内心思量,这两日的怪异举止已铺垫到位,关键一举就靠张神婆的配合。那日她寻张神婆就是想借她之口,以郁祯生病之由使父亲离开京都,至于去哪里?郁祯觉得回成都府绵山县是最好不过。
郁家祖籍在绵山县,在当地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乡绅大族,郁家枝繁叶茂,有些旁支族人在外做官或是行商便离开了绵山,就像郁严义一样。还有大部分族人依旧在绵山居住。郁父这一房的子嗣不算丰,郁祯祖母生了两男一女,郁祯姑姑自十八岁就嫁去滇南府张家,郁祯也从未见过,郁祯伯父郁严信还在绵山,如今任绵山县令一职,郁祯只在小时候见过大伯父一面,对其没甚印象,但对堂哥郁炜印象深刻。
前世父亲被流放,郁祯伯父知晓后便让郁家大郎郁炜携带银两去珉州救人。那时兵荒马乱,书信往来不便,流寇匪徒丛生,待郁炜几经波折才找到郁祯,可惜郁严义已经去世了。那时郁祯已经是丛屹的人。再后来,郁炜因功受赏被丛屹召见入京,此时郁祯已成为宫嫔,兄妹二人在宫中相见续话。郁祯只知堂兄此次受赏是因给朝廷呈报一份金矿图,且这金矿恰好在绵山县内。
成都府地处西南,丘陵地带,四面环山,山中多密林。成都府因地势易守难攻,反倒成为乱世中隔绝战争的天然屏障。
用完早饭,郁严义和李戴兰一同出门。马车横穿长街,往南边行驶。车上两人相对无言。郁严义今早提议再寻张神婆解这巫蛊之术。
天色尚早,城南沿河边的小商贩都支好摊位,将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挤得更加水泄不通,郁家的马车只能停在巷口,两人下车直行到一户朱漆大门前。
依旧是前厅,张神婆还是跪坐在那矮几前,看着脸带忧虑的俩人。心中已经明了,俩人来意。
不等二人开口,直接道:“郁大人和夫人是为了郁家小娘子来的吧!”
郁严义见她大概知其中详情,也不与她寒暄,将心中困惑道出:“小女,半夜行为诡异,疑似被污秽所扰,但我曾听闻患有睡行症的人也是如此,如何能分辨二者?”
张神婆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向李戴兰:“想来,郁夫人还没用我给的药粉?”
李戴兰不知作何回答好,她要来药粉却不敢用,只能摇摇头。
张神婆眼中已明白。视线重新回归到郁严义身上。
“我想起一件密事,几年前,京中有位官人家眷,想养狐仙保自己美貌动人、婚姻美满,于是去成都府高价囚来一只白狐,可这白狐极难伺候,要饮这山中晨露、要吃野鸡生肉、还要有一座深山供其玩耍,若是前两者倒也好办,可这后者京都哪里有深山老林?白狐得不到精心照顾,便将这官人后院闹了个翻天覆地。家眷害怕狐仙反噬,就请巫师打杀这只白狐,这白狐可不是一般小仙,巫师几人合力降服,也只是将这白狐囚禁在铜笼之中,将铜笼放置在一座地窖里镇压。”张神婆讲完,定定地看着二人。
“这件事普通人虽不知晓,但在同道中人却早已传开。我许久未曾听闻京中有人行为举止如同兽类,思来想去,郁小娘子的病或与此事有关联。”张神婆顿了顿,继续往下说:“若真是白狐附身,那药粉并不能将狐仙去除。我也无能力将其镇压,只能顺其意行事。”
郁严义听完张神婆的讲述,脑子里已经乱作一团无法思考,他很想问这被镇压的白狐怎么就跑出来了?更加想问为何这白狐要选郁祯?富贵人家没有深山供养,他郁家更加没有!他还想问如果不是白狐而是其他的又要如何?
张神婆似乎看出郁严义的思虑:“当然我不能一口咬定,这就是白狐,至于是什么,试一试便知。”
坐在郁严义旁的李戴兰早就没了主意,双眼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心里头只觉得自己的心肝宝贝怎么就摊上了这等事,越想越心疼。
郁严义知此事只能同张神婆所说的那样,先试一试。逐与张神婆约定,今晚张神婆到郁宅用药粉试大仙。
亥时,张神婆敲响了郁宅的大门,小厮将其请入后院偏房等待。
郁祯刚要准备熄灯入睡,李戴兰端着一碗药进来。柔声说到:“祯祯,把喝了药再睡吧”
郁祯假装不情不愿地皱着眉头,捏着鼻子把药一口气喝完。真有点难喝!她喝出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夜晚的月光被浓云遮蔽,仿佛一张黑网笼罩着这座城池。
郁宅后院的东厢房房门被打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向郁祯所在的西厢房。
郁严义和李戴兰蹲在西厢房敞开的窗户外面向寝室里窥探。张神婆拿出准备好的桃木、符纸。点亮一盏造型极其怪异的灯盏从窗户外面放置在窗台上。不一会,床榻上的人有了动静,她双手双脚并用着弹跳下地,而后双腿直力,双手垂落,背部微拱,如同野兽学人行走般走到梳妆台前。
她并不像人那般坐着,而是双腿蹲坐,双手用肘撑于梳妆台桌前,整个上半身往铜镜前倾,因窗台那盏灯,一张俏丽的脸清晰地映射在铜镜上面。她也注意到了那盏灯,俏丽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讥笑,还中带着一丝狰狞。她突然双手举起那面铜镜,猛地向自己额头砸去,铜镜发出闷声一响。那张脸被铜镜砸出一个小口,鲜血溢出缓缓地流下,顺着额头滑落在眉间,顺着眼尾流下。那一簇红在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妖艳。
此时张神婆,掐诀念咒,一张张符在她手中自燃后抛向空中,口里不停地念着咒语。
坐在梳妆台前的人,仿佛像被隔断线的提线木偶一样,扑倒在台面上。铜镜滚落到青砖上,砸出厚重的一声闷响。
张神婆身体抖动着,额头冒出细细的汗,嘴里还在不停地念着听不懂的话语,语调沉重,好像烧开的水般咕噜咕噜地响。
郁严义松开捂着李戴兰嘴巴的手,浑身发抖,他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郁祯,哪怕之前已经听李戴兰讲述过郁祯的诡异行径,此刻的他依旧被吓得不轻,当看到郁祯用铜镜砸向自己,他的心如同被碾碎一般,他想立刻跪地向白狐祈求放过自己孩子,他愿意以命抵命!
李戴兰倚靠在郁严义的身旁,她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双眼无神,双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浓云逐渐散开,月光透过云层,照射在屋檐上,院中三人的身影被拉长,影子投射在地上,诡异地交叠在一起。
三更天,郁宅西厢房的烛火才灭。婢女红袖蹑手蹑脚地将房门关上,郁祯睁开一直装睡的双眼,她额头上伤口的血已经止住,还会隐隐作痛。她尽量避免做表情拉扯到伤口。
郁祯睡不着,做完这一切,她无疑是兴奋的。前几日那两出戏都是前菜,今日这出才是主菜。那包药粉其实是混了薄荷的藕粉,薄荷味的药,就是演这出大戏的信号。
白狐传说也是幌子,她也料定父亲不会全信这些离奇之事,但赌的是父亲对她的爱,一个爱孩子的父亲会容易被这些离奇之事蒙蔽双眼。
一开始,郁祯想了好几个自残的办法,上吊太惊悚,撞柱又怕真晕过去,跳井估计捞上来都凉了,用匕首又不好把握力度。于是,想到用铜镜砸自己,她怕效果不好,还在铜镜面上粘了一小段被削尖的竹片,竹片极其锋利,轻松将额头划卡一个口子,等她摔掉铜镜时候,竹片随着铜镜的震动会自动脱落。
郁祯伸手轻轻地抚触自己的额头。虽然额头有可能会留下伤疤,但如能改变家人命运,郁祯觉得很值得,让她再砸自己一百次都可以!
她现在只想知道张神婆那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