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她遁入混沌中,周围依然是嘈杂的声音。
有大声谴责的,有骂她贱的,还有断断续续哭泣的。
温铮拖着铁链从黑暗里走出来,朝她露出阴鸷的微笑,“打胎?想都别想!”
他用铁链捆住了她的四肢,把她死死绑在床上,逼着她喝保胎药,逼着她打营养针,“痛苦吗?难受吗?生不如死吗?记住,这都是我妈妈受过的苦……”
“不,不,不——!”
程娇尖叫着睁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苏夏俯下身,抱住了她的肩,“没事了,娇娇,没事了……”
程娇惊得浑身冷汗,发现抱着她的人是苏夏后,顿时泪如雨下,“打了吗?”
苏夏不断地拍着她的肩安抚着,“打掉了,没事了。”
程娇闻言,这才逐渐冷静了下来。
苏夏抱了她一会,才松开她,“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她刚要走,程娇握回她的手。
女孩子的手软软的,并不是梦里握住她的那一只,“他呢?”
她刚说完,病房门打开了,是温铮进来了。
程娇身体不自觉颤了下。
即便那是一个梦,也吓得她汗流浃背。
而那个在她面前一直衣冠楚楚,永远穿戴一丝不苟的男人,此时衣服有些皱痕,袖口松开,手背和手腕上还有深深浅浅几道红痕。
程娇猛地一震。
苏夏立刻像只护犊的母猫,拦在她面前,“你别过来!”
温铮顿住了脚,倒不是怕她,只是看见程娇犹如惊弓之鸟。
她在……害怕。
他脱下带有烟味的外套,丢到了远处,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既不靠近,也不离开,就坐在那儿,隔着距离,望着程娇,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她肚子掠过。
病房内安静得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良久,见程娇面色恢复了些血气,温铮开口:“我和她说两句。”
苏夏感受到他的视线压力,却仍挡在程娇身前,直到程娇拉了下她的衣袖。
苏夏的目光在温铮身上扫了扫,再三确定他这样子不会想做什么,这才不依不舍地起身,她不敢警告温铮,只和程娇说道:“我就在门口,有事叫我。”
等她出去后,温铮走近了些,“好些了吗?”
程娇点了下头,没说话。
她不说话,他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半晌,他又开口问了一句,“是不是被吓到了?放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说这话时,他眼底闪过冰冷的杀意。
程娇:“谢,谢谢……”
这一次,如果不是他在餐厅也安排了两位保镖,她根本躲不过这次袭击,特别想起那个为她挡了子弹而死的保镖,她无比内疚。
她问道:“他们是谁……”
温铮:“是德莱特。”
程娇微微一怔,“是……冲我来的吗?”
她不傻,第一块碎掉的玻璃窗正是她的餐桌,后来她被温铮的人拉到了旁边,紧接着那块玻璃也碎了。
两次射击,目标都是她。
温铮放柔了声音,“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他下意识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她的额头上,因为他看见了她盯着自己的目光,透亮得似能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他的手指曲了下,轻轻撩开了她一缕碎发,收了回来,似是无意地移开了脸。
昏迷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回到程娇的脑子里。
她想起了温铮赶来救她时,心急如焚的模样。
她想起了他抱着自己的双臂绷得很紧,止不住得颤抖。
想起了他面对女医生恶劣指责时,他明明可以否认那个孩子不是他的,明明可以用哥哥的身份当一个家属,但他始终没有反驳一句。
她看着温铮手背上触目的伤痕,也想起了这是她昏迷中抓得。
程娇脑子乱哄哄的,心也跟着乱哄哄的,她拉高被子,阻断了二人视线交错,闷闷地发出声音,“我……还可以出国吗?”
温铮缓缓闭上眼。
当医生毫不留情地指责他时,他只听到了怀孕两个字,竟有种难以抑制的窃喜,可当听见她在昏迷中依然决绝地说出打掉孩子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心就像被一把刀血淋淋贯穿了。
他不得不抽根烟平复下情绪。
却又在病房门外听到她醒来时第一句话。
竟然又是这一句。
那就好像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什么必须丢掉的垃圾。
震怒之余,他更有一丝茫然。
连德莱特都没想弄死他的孩子,而他的亲生母亲却这样盼着他死。
她到底多恨自己,才会对自己亲生骨肉毫无怜悯到这份上。
他很想说让她留下,又生生把自取其辱的话卡在喉咙,只回答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
“我不会订婚了。”
***
苏夏抱着保温壶,站在病房门口,拉长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做好随时冲进去的准备,但里头说话的声音很轻,没有她预想的责骂、争执。
没一会儿,温铮就出来了,神情竟有些灰败,“照顾好她。”
苏夏往里走,“用你说?”
还不忘呛他一句,“离开你,不需要照顾,她也很好。”
换是以往,她哪敢当面顶撞他,当然要是以往,温铮也不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她的顶撞。
很多事,都因为程娇改变了。
苏夏不问刚刚两人聊了什么,直接坐到程娇身边,打开保温壶,“我给你打了点粥。”
她扶着程娇坐起来,一口一口喂她吃。
程娇问道:“夏夏,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苏夏撸起袖子,“你说。”
程娇瞥了眼门口,苏夏心领神会,“他走了,不过还有两个保镖在门口。”
程娇让她把包拿过来,她取出了一串钥匙,并卸下其中一把,压低声音说道:“你想办法去学院马场,一棵靠近马厩的风铃木下埋了两个盒子,这是其中一个钥匙,你帮我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苏夏:“这是……?”
程娇:“是书辞留给我的东西。”
苏夏:“你们……怎么联系上了?”
程娇简单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下,慎重问道:“你愿意帮我吗?”
苏夏不做犹豫地说道:“放心吧!我爸校董会的,这就安排。”
两日后,苏夏再来照顾她,往她手里放了东西,“你让我拿的。”
程娇:“盒子里的?”
苏夏嗯了声。
一张游轮登船卡,以及一张蓝国入境证。
却没有那份约定的信。
程娇:“就这些?”
苏夏:“对,弗洛珠宝是蓝国最大的珠宝商,这是他们的远洋游轮,难道是让你坐这艘船去蓝国吗?”
她在网上搜了下这艘船的信息,眼睛一亮,“娇娇你看。”
【游艇俱乐部即将在本周日举办年度酒会,届时将迎接来自各地的游艇……】
【据悉,本次弗洛珠宝的出席代表是二小姐的丈夫萨尔曼先生……】
所以,弗洛珠宝的游轮会来,就停在港口。
这是唐书辞留给她的一线生机。
要赌吗?
赌上一切去逃命吗?
苏夏握住了她的手,“可你的身子……”
程娇:“只有现在,他才会放松警惕不是吗?”
苏夏犹豫道:“可是风险太大了,万一这件事不是我们想得那样呢?”
程娇反而坚定了下来,“总要试试,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温铮的种种表现,让她感到心慌。
她得逃,必须逃了。
她紧握住苏夏的手,“夏夏,帮我!”
***
程娇在诊所住了三日后,医生同意她回家静养。
温铮希望她这段时间搬到壹号公馆。
但程娇心里想得根本不是这半个月的静养,而是她必须在周日到港口。
如果她住进壹号公馆,身边还被他安排一堆人照顾,根本没机会离开了,所以她以退为进,坚持回自己住所。
温铮只当她和以前一样,最后退了一步,允许她在诊所多住一周,而这才是程娇想要的结果。
不过,她本以为他把她丢这儿就完事,最多请一个护工或者保姆,没想到他亲自留下了。
听温肖说他一直没离开鹭岛。
虽然偏离计划,但也不完全是坏事。
至少温铮绝对想不到她会在这种身体状况下做出格的事。
所以在他去参加酒会的时候,连温肖也带走了,只留了两名保镖,而夜班护士也只有两位。
程娇很轻易就支走了两名保镖,她拖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床,躲开了护士的视线,离开了诊所。
她先到了诊所旁边的教堂,找到苏夏给她准备的衣服和现金,换好衣服,戴了帽子和口罩,再去车站用现金买了一张票,成功坐上了列车前往港口。
***
温铮抵达港口,泊车员过来为他拉开车门。
温肖从另一侧下车,跟随他进入了停靠在港口的巨型豪华游轮。
这艘世界之最的巨型游轮是俱乐部的门面担当。
船身长达180米,不仅拥有九层甲板,更有两个直升机停机坪,以及能容纳几架直升机的机库,它的舱内全是用昂贵的钻石、黄金、铂金装饰,还有私人收藏的古化石、陨石,以及一个装满珍奇鱼类的水族馆。
而在这里举办的酒会,也只有持俱乐部最高VIP卡的会员才够资格受邀。
今晚的会员来得格外多,因为大家都听闻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到来。
一个是金融圈贵不可言的大人物温铮。
一个是蓝国最大珠宝商的代表萨尔曼先生。
温铮到的时候,俱乐部负责人蒋贺城赶紧过来迎接,“欢迎,欢迎。”
温铮微微一笑,“我不会是最后一个到的吧?”
蒋贺城笑着说道:“不是不是,萨尔曼先生也还没到,您算来得早。”
温铮眯起下狭长的眼,“是吗?今晚他是主角,可不能迟到。”
蒋贺城哎哟了一声,“有温先生在的地方,谁敢是主角?您快请吧。”
温铮停下了脚步,“不忙,我先逛一逛。”
蒋贺城顿时明白,他一贯低调,不想这么高调地进去受人瞩目,便笑呵呵地说道:“行,酒会还有十分钟开始,您先逛逛。”
温铮倒也不是真逛,他站在甲板的第七层,听见从宴会厅传出的乐曲映着海潮涨落的声音。
往日漆黑平静的港口,今晚被陆续进港的游轮与游艇灯光点缀,热闹非凡。
温铮低头看了眼腕表,对温肖说道:“给她打个电话。”
温肖拨了程娇的手机号,提示已关机,他又拨打了一遍。
温铮注意他脸上的异色,“怎么?”
温肖:“大小姐手机关机了,会不会睡着了?”
温铮:“她没有这个习惯。”
他自己拿出手机拨了一遍,也是关机提示。
他握了下手机,“让人进去看看。”
“是。”
温肖走远,又打了几个电话,再回来时神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大小姐不见了。”
温铮眸光微凛,明显对他这种说辞感到不悦。
温肖交代道:“手机还在病房里,但大门口的监控看到她离开了诊所,进了教堂,人就没了。”
温铮沉着嗓音反问:“人就没了?”
温肖:“嗯,可能从教堂另一个门离开了,但不巧,那监控前几天刚坏……”
温铮:“公交站、地铁站、空轨站都去查。”
不用老板交代,温肖刚刚已经去查了,只是没有那么快有结果。
温铮忽然觉得喉咙像是被勒住似的,呼吸不顺,他扯松了点领带,大步流星走回了宴会厅,厅门一推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而他仿佛看不见那些朝他走来的人,径自往里走,像是在找什么人。
蒋贺城忙放下酒杯过去,“温先生,温先生……”
或许意识到自己表情有些失控,在听到别人叫他时,他重新露出得体的微笑,“萨尔曼来了吗?”
蒋贺城:“还没,您找他有事?”
那明明是一双含笑的眼睛,但蒋贺城被盯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空气仿佛安静半秒,他反应过来,“我这就联系他!马上!您稍等!”
温铮嗯了一声,随手接过一杯侍者递来的酒,饮了一口。
不仅没有缓解自己的情绪,反而像是一团烈火钻进胸腔,要将他的理智、克制给堙灭。
最好不是他想得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