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念及同门之情以及对他的信任,即使是受了伤,也答应了与他再见一面。
她本以为他还是劝她回玉竹峰的,没想到那次是来要她的命的。
刺入身体的剑很痛,可她的心更痛。
她问道:“为什么?”
他的脸没在夜色中,只是冷声道:“违叛门派门规者,杀无赦。”
那晚月色很淡,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到了他对自己满满的厌恶。
那刻,煎熬了许久的她一下没有了一点的求生欲。
*
有些意识后,她感觉到一股温热的灵力正在修补着她的身躯。
睁眼,视线往旁落,看到了坐在一旁正在给自己输送灵力的他。
要了她的命,现在又在给她输送灵力?他可真是莫名其妙。
窗外柔和的光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面容温柔了许多。但不断闪现在眼前的是月色下,他那张阴沉冷默的脸,只让她觉得分外冰冷。
她抽手,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醒了。”他道,“排异反应比较严重,等我......”
现在只是坐起来,都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可听着他的虚情假意,她不耐烦地打断道:“云林止,你现在想要对我做什么?”
房内随着她的声音落下,沉寂了下来。
见他不说话,她侧眸瞥了眼他,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以前看着他沉默的神色,她会去猜他在想些什么。可现在,她再没了往日的耐心。
没耐心也不算是,他都那么厌恶她了,她怎么又会去猜他的心来伤害自己呢。
“救你。”他出声道。
听完,她不禁冷笑出声。
可笑,真是可笑啊。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可笑啊!
从前的过往往她的脑壳上涌,一下头胀痛的欲裂。
“救我......”她扶额,强撑着头冷声道:“我的存在......我的命对师兄来说不是种侮辱吗?清理门户不是师兄最擅长的吗?这次......你是打算怎么杀我......“
一连串说了这么多后,她的面色发白的可怕。额头冒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似是在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还是说......直接痛快的死不够让师兄......解气......”
“排异反应?”他凑近,“伸手,我给你输送灵力。”
她再没有从前的耐心,用力地推开他伸来的手:“这里只有你我......不要再装了......九峰山派门下最有辱师门的人死了,师兄只会更开心......不是吗?”
看着他这张脸,心越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从前。
说到底,她对他心中更多的是怨。
越想,头只会越胀,越痛。急血攻心,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吐了一大口的鲜血。
他想要近她的身,她还在抗拒着他。
“师妹......”他拉紧她的手,不理会她的挣扎,输送着他的灵力。
“云林止......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不明白了,为什么想要杀她的是他,想要救她的还是他。
他垂眸看向她:“师妹......就这么不想要见到我吗?
他一个杀人凶手,现在做低姿态问受害者是不是不想见到杀人凶手?
这是什么问题?他又在明知故问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她竟觉得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就像是雨后山里还未散去的山雾,怎么看也看不透,想要走却迷失了方向。
灵力的汇入让她的身体变得沉重了起来,不知不觉地只能躺在床上,任由他输送灵力。
引魂灯对她的伤害居然这么的巨大,看来都不用他再折磨,她这条命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说实话,她也不怎么在意自己重生的这条命。之前没有人珍惜过她,现在同样也是。就连她自己,也只觉得死了是种解脱。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她想她才不会去夺舍,更不想再遇见他。
从前的一切,即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恨他。可是重生了,再看到他,心里又怎会像最后那般的坦然。
可从前不是他说的厌恶她,讨厌她,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她吗?现在怎么又说那样的话。
难道杀了她,夺走了她的命,对他来说是一件可以被原谅的事情吗?
她开口道:“我们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想不到这么久了,想起从前,内心还是会有几分的酸涩。不过,她也不似当年那般藏不住一点心思,学会了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他的眸色微沉,又是一脸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一句话也不说的隐忍的模样。
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耐着性子等他说,可现在,她没了从前的耐心,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你续着我的命,一直耗着我做什么?”她语气带满了烦躁,“是在等着我向你求情吗?然后你再百般折磨我?”
明明是如此明显的话语,明显的不耐烦,明显地厌恶他,明显地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害怕!可是他就是闭着眼不理睬她,专心地输送着灵力,修复着她的灵体。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觉得这副躯壳没有那么的沉重了。
他睁开眼,起身准备离开。
她伸手去拉,想要说明白这些话,不想一用力竟把他拉进了怀里。
能把他随手拉倒,她是有点诧异的。
他缓慢起身,看神情似是在强撑。
她也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虚弱,是因为他对自己消耗了过多的灵力。
不过,她可没有心疼他的时间,只是想要趁着他虚弱把话都问明白。
她拉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坐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能不能说明白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为什么回来了......会这么讨厌我......会总说我想要你的命......”
他是不打算说实话吗?演苦肉计?
她想不明白,耗费大量的灵力来救现在的她,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我从未觉得你是九峰山派的污点......我想过和你......”
灵力过度消耗到低微,他再也撑不住,脱力倒在了一旁的床上。
他这些话,让她更不明白了。
他怎么总是在打哑谜,为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可照他的性子来说,他并不是会撒谎的人。难道说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误会吗?
眼见为实,他是真的毫不留情地一剑杀了她。但今日之事,又让她的思绪混乱了起来。
两模两样的话,让她越想越不通,烦躁地下了床。打开门,走出去了半步,又回身,随手给他这个“救命恩人”胡乱地盖了下被子,才转身离开了屋内。
屋外并不是玉竹峰,也不知是在哪座山中。
他的院子很普通,没有很大,也没有很小。和玉竹峰相比,这里确实小了很多,装饰也是极其的普通。但这样的简单普通,也倒是合他的性格。站在主居室门口,就能看到门外的竹林。左右两侧是两间房,一间看起来是书房,而另一间就应该是放着她供桌的房间。
出于好奇,她走进了那间挂着自己丹青的房间。
推开门,落入眼的就是她的那幅画像。
往下看去,地面上还留着她的血迹。无人处理,大片的血已经干在了地板上。
她念咒,将那血迹除去。
走近,香炉里面的香早已经烧完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顺手拿香,又点上了一支,插进了香炉中。
往房间的左边看去,是两排书架。
书架上没有放着什么珍宝藏品,一排排地放满了书和画轴。
他收藏的书,她是没有想要去看的欲望的。也只是好奇地随意看了两眼,看到了一本似曾相识的书。
这书......好像是别人送给她的书。
她伸手去拿,不想被一层灵力弹了开。
这层灵力没有很大的杀伤力,被弹开了也只有酥麻的感觉。
一只灵虫从一旁的画轴里面钻了出来,质问道:“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它的面色极凶,在她看来却是一种可爱。
她声音放缓了些:“这是我的书。”
“本灵已经在这守护这些书三百年了,怎么会是你的书?”它爬过去,加固了那层灵力,“这都是仙师的书!”
“三百年?”
她已经死去了三百多年了吗?这么久了?可这些书看起来并没有泛旧的痕迹。就连挂在墙壁上的画,也看起来像是刚画没多久的。
她有点诧异,又道:“他每天都会来这里......上香吗?”
“谁?”
“仙师。”
“本灵才不会告诉你。”
“那要怎么证明你在这里待了了三百年呢?”她反问道。
加固完灵力后,它一扭一扭地钻进了画轴里,只留下了句:“本灵才不需要证明。”
灵虫一般都是单纯的,直一的。这么与众不同的灵虫,她还是头一次见。
果然是他养大的灵虫,做事风格和他真像,又一点都不好诓骗。
书是看不了了,闲来无事,她来到了对面的另一间房。
这间就是普通的书房。装饰陈设比另一间还要普通。
往书桌走近,一瞧,书案上还放着一张风景画。
这景色有点熟悉,但她一时也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书案一旁放着的书,整齐地摆放着。
只是看着这些陈设,就能想象到他平时待在这间房的模样。
随手拿起了一旁的书翻看了起来。
没翻几页,就看到了关于引魂灯的内容。
引魂灯的制作非常的麻烦,耗时耗力。这些她之前也是了解过一点的。但更详细的内容,她记得没那么清了。
往后翻了一页,书上写着:引魂灯需每日用灵力温养。在唤回亡灵后,引灵人日日受穿心咒之刑......
穿心咒......这个咒术并不会要人命,但施行的时候,比要了命痛苦千万倍。
惩罚之时,犹如万千细小的银针一刻不停地扎向心口。又深,又密。没有哪一处能幸免。同时,穿心咒还会放大受刑人的感官,让人无法转移注意力,清醒地忍受着每一次的刑罚。
她是夺舍回来的,穿心咒之刑应该是不会加在他身上的。但倘若她真的是因为引魂灯回来的话,那他岂不是要日日受穿心咒之罚?
如果只是想要为宗门清理她这个耻辱的话,他当年已经做到了。那么又何必在她死后再浪费灵力,不惜忍受刑罚地招她回来呢?她已经死了,并且从没有想过夺舍。他完全不需要用伤害自己这么大的代价,去招一个本就没有复生欲望的魂。耗时,耗力,惩罚自己,只为再次杀了她,也有点说不通。倘若她真的回来了,三百年了,他的灵力会比大多舍身的灵力强上很多。退一万路来说,就算是她真的夺了一个灵力极强的舍身,她还会被舍术牵制,完全无法用他人的躯壳使用她自己的符术。那样就算是他一个人不行,多加几个修士,还是能把她再送走。所以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又为什么偏偏选了这条伤害他自己的路?
想着想着,让她更疑惑了。难不成说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或者说是她冤枉了他?
她会这么猜,也是因为她当年修习的符道过强。她自己也清楚修习这些极强的符道,可能会乱了自己的心智,陷入符术反噬。可是当年,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这一切,还是等他醒了直接问个明白。
临近黄昏,他才醒了过来。
看着他那张脸,她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一旁。
少了些刚见面的恨意之后,多了些多年不见的生分。
她随口道:“你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他回答之后,四周又安静了下来。既然没有合适的话题导入,她就直话直说了:“当年,我死的那天,你有没有来百灵山找过我?”
他的眸色暗了暗,沉声道:“当年,你反噬而亡的消息传到玉竹峰的时候,我去找了你。那里的小妖说你......符术反噬,尸骨无存。”
真的是她自己乱了心智,冤枉了他吗?可那一剑又是那般的真切,难道真的只是幻像吗?
她想不通,也无法确信,但她又清楚对于这件事情,他不至于撒谎。
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她起床留了封信,画了个传送阵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