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蘅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了。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心里面盘算着说辞,不想,“啪”的一声,陆易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根藤条,狠狠抽在桌子上,“还不快赶紧滚过来跪下!”
陆青蘅吓得腿一软,三步并成两步走到跟前,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
她这个兄长,平日里说说笑笑没什么正样,但真生起气来,陆青蘅还是怕的。
“你!”藤条重重地抽到她身边的青砖上,“未婚先孕!你日后还怎么过日子!那人是谁?!”
陆青蘅脸皱成一团,脑子里浮现出云桓的脸,但这真没法说……
“要不是今日我去福来客栈正碰上这位小二哥,我还不知道这事,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到底是谁!我要打断那狗崽子的腿!”
陆易的藤条又往地上抽了两下,陆青蘅还是咬紧牙关不开口。
师三娘见状况僵持,上来劝,“你说这还有外人在,像什么样?有事咱们关起门来说。”
颜福很是有眼力见,但还是叮嘱了一句,“陆姑娘身怀六甲还是多注意身体,实在不行,这孩子福来客栈愿意养,我们老板娘喜欢孩子”,说完连忙告辞。
陆易看陆青蘅成了“哑巴”半晌憋不出来一个屁,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却也半滴眼泪都没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手把她捞起来,藤条正要往她身上抽。
忽然感觉不对劲……刚才摸到她手腕,好像……
陆易把手搭在她手腕上细细号了一脉,不是喜脉。
陆青蘅冲他嘿嘿一笑。
“你有病啊?!”陆易把藤条往地上一扔,松了一大口气,“你没事编这种瞎话图什么?!这要是传出去你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要是再传到顾家耳朵里,难免不会觉得你要退婚是因为同别人好了,跟当官的结下梁子,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那是权宜之计,当时情况实在太危急了,名声哪有人命重要是不是?”陆青蘅一边说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师三娘也松了一口气,说,“菜都烧好了,就等你回来了,我去端,咱们开饭了。”
陆青蘅对陆易招招手,压低声音,“我让你找的那驴咋样了?”
“叫他们宰了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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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蘅心中有些难过,她还记得刚认识云桓的时候,他刚刚死里逃生,躺在床上整整十天都没醒转过来,一动不动恐生褥疮,是以她每天一早就过来替云桓翻身,到了傍晚再替他擦拭身体,更换衣服。
他这个人,从前也是娇生惯养的,偷拿的陆易的粗布麻服,他一穿身上就起红疹,陆青蘅只能回云阙城到织锦轩替他买了几套绸缎成衣,平民老百姓穿不得云锦,但只那一身普通绸缎都要卖上一百两银子,够一户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的伙食开销了,实在是叫陆青蘅很是肉疼。
不知道是因为处在昏迷之中还是因为别的,陆青蘅总觉得待在他身边,心就跟着沉静下来,是以那段时间,她总会盯着云桓面若桃李的脸发呆,看着鼻息有规律地上下起伏,她总是不自觉地感叹:“生得一副好皮囊,整个人跟素瓷似的,叫人看了也心上欢喜。”
而他醒转过来之后更是说过,“待我好些了,替姑娘寻块浮光锦做衣裳,很是好看。”
眼下浮光锦半点影子都没见着,他人先没了。
“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救回来,怎么就这么死了?还是这么难堪的死法。”陆青蘅揉揉眼睛,有些后悔,“我当时就不该把他扔在福来客栈,自己一个人回来。”
“不行!我还是要去福来客栈看看情况,云桓吉人自有天相,他不可能死的!”
晚饭也顾不上吃了,说走就走!
怕撞见回程的颜福,陆青蘅特意抄了小道去溪山。
路两旁的槐树被夜风吹得簌簌,极其凉快,出了梅雨季,人身上都爽利了不少。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陆青蘅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这护林道没这么长吧?一柱香的时间了还没出城?
她停下来,掏出一根红色绶带系在一旁的树上,怕是林间瘴气作怪,不敢再继续运气施展轻功,只得加快步伐,小跑起来。
半炷香后,她又看见了那条红色绶带。
“不会吧……鬼打墙……”陆青蘅浑身的血液都冷下来,夜间行路遇鬼,便会在原地打转,不得出路。
此刻眼前那棵歪脖子槐树,横生的枝干如同鬼爪,而簌簌的树叶声更是如同鬼魅拍手,越发显得可怖起来。
陆青蘅壮着胆子四下寻找查看,可惜的是哪怕别处有其他出口,也必得穿过这片茂密的槐树林,再往幽深处更是杳无人烟,实在是不敢贸然动身,正心焦时,忽闻身后有脚步声,陆青蘅猛然回头,只见一女子,身量娇小,比她矮了半个头不止,身着素白罗裙,面色更是惨白。
那女子粲然一笑,“姑娘要往何处去?我正要前往溪山,经由官道去朔北大漠,姑娘若是同路不妨结伴而行,也可壮壮胆子。”
陆青蘅一口答应下来。但是她心中是觉得此人很不对劲的,看上去弱不禁风全无武功,竟敢一个人独行抄小道去溪山,而且她是在自己发现鬼打墙之后才现身,更显得可疑了。
林间雾气渐起,槐树鬼拍手的声音越来越响,陆青蘅低下头,不敢看四周景象,亦步亦趋紧跟着那女子。
那女子并未穿罗袜,赤脚穿着淡粉的绣鞋,鞋面上绣着几只展翅的蝴蝶,月光洒下,衬得她的脚踝光洁、清瘦,好看得紧。
陆青蘅一会看看她的绣鞋,一会看看自己的影子,变长变短,像变戏法似的,陆青蘅想起小时候同陆易比影子大小,他总是故意站在离光源近的地方,是以总是他赢,陆青蘅也想同那女子比比影子,但——
陆青蘅的脚步忽然僵住了。
怎么只有一个影子?!!
那娇小女子周遭一片清朗,莫说是她自己的影子了,连槐树的影子都打不下来。而她尽管是下一袭白衣,身上却不断掉落腥臭干涸的泥点子!
陆青蘅倒吸一口凉气,撒腿就往反方向跑,鞋底踏在掉落的槐树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惊起巢中的夜鸮,扑棱扑棱飞起,身后的脚步声忽远忽近,陆青蘅半步都不敢停,拼了命地往前跑。但是——那根红色绶带又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夜鸮倒吊在槐树枝上,骤然出现在陆青蘅面前,骇得她急停下脚步。幽黑深邃的眼珠子藏在青绿色的瞳仁里面,一只往左边转,另一只往右边转,陆青蘅想要跑,可是身子好像被定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陆青蘅的眼前,那女子对着她粲然一笑,那张惨白的脸上随之皮肉剥离,淌下血水,几乎是顷刻变成一个骷髅,内里充满了泥土,甚至连眼眶!嘴里!也全部是恶臭发腥的泥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陆青蘅终于控制不住发出尖叫,而那骷髅头一跃而起冲着陆青蘅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这一下砸得陆青蘅眼冒金星,摔倒在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尘土砂石漫天倾洒下来,如同山洪一般将陆青蘅埋住。
泥土!泥石流!
陆青蘅也不管泥沙进了她大半张嘴,使出了吃奶的劲把最近寻到的所有线索全部大喊出来大喊:“萧延!柳二姐!柳三娘!江云秋凉!福来客栈!驴!”
那骷髅头果然一愣,又变回白衣女子,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陆青蘅的脸,替她拂去尘土,“你知道萧郎?”
陆青蘅“呸”了两下,清清嗓子,“是的,我今日才见过他,在天下第一财神庙,那你可是柳二姐?”
“萧郎如何同你说我?”
“他说你貌美如花,还说他那是真喜欢你,想了许多办法才让你摆脱官妓,得以重获新生,远走高飞。”
那白衣女子眼角流下血泪,“哈哈哈萧郎萧郎!”
“你拿了脱籍文书之后没有离开吗?”
白衣女子背对着陆青蘅,仰头望着明月,但她的声音还是传过来,哀伤、痛苦,“我走了,但走到半途听说溪山再次发生了泥石流,我怕萧郎有危险就回去找他,谁知半路便遭遇泥沙掩埋,成了如今这样。”
白衣女子再次转过来面对着陆青蘅,轻解罗裳,露出肩头的鸳鸯交颈图,“你看啊,这里本来有一幅鸳鸯交颈图的,你看啊。”
她全身都被泥土填充,像一个泥塑的娃娃一样,哪里有半点描金鸳鸯交颈图的样子呢?
“萧郎,”白衣女子好像又想起往事,“你明明说过会一生一世爱我的,你为何不爱我了?为何不要我了?”
“为何?!!!!!!”白衣女子的声音变得愤怒起来,周身溢出黑气,她的脸又变成泥塑的骷髅状,铺天盖地的泥沙再次向陆青蘅砸下来。
陆青蘅被完完全全掩埋,像一个小沙丘一样挡在路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