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加国没有？”芝烁问。

    “没。”他回答得很干脆，的确没去过加国，他只到过南半球。

    “那你，有家人，或是亲戚，在加国吗？”芝烁不死心。

    “加国哪个位置呢？”他反问。表哥和谢叔在满地市，但不清楚眼前人问这些问题的动机，他没有多透露。

    “度朗市。”她的目光里是在期待什么。

    “据我所知，没有。”听见回答，延森看到她眼里适才闪过的微光像是一下消失了，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还是不得不接受。再纠缠下去，也只会是徒劳，现实就是Justin已经因为那场意外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幻想听到延森和Justin之间有什么关系，毕竟是那么相像的两张脸，只要看到延森，就能看到还有什么和Justin相关的在这个世上延续，不是么？

    作为幸存下来的人，芝烁明白没有理由继续沉沦在伤痛里。她看得懂延森眼里对她的兴趣，但此刻的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地去认识和Justin长着张一样脸的人。这只会是一场偶遇，再见的概率很小。何必平添涟漪。

    大概是内心不太平静，晚餐还未正式结束，芝烁就借口先走一步。

    回到家，芝烁给瑶瑶报平安，顺便问当天AA费用是多少好转给她。瑶瑶告诉她球馆是师兄预定的不用给，晚餐是陈延森付的，还不清楚具体费用。她又有点后悔刚才离开得草率了。和对方并不熟，这番操作，岂不是占便宜。想起爸妈平时唠叨她的那些道理，她还是问瑶瑶要了师兄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简单表达感谢之后，芝烁问师兄是否有陈延森的联系方式。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会儿两人换了个场地，正一起喝东西呢。

    记下延森的号码，微信提交添加好友，放下手机。芝烁便去洗漱了。

    延森自然是通过了好友。刚才坐在一旁，听到电话说芝烁要自己联系方式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疑惑，但还是朝好友问询的眼神点了点头。刚才她离开时明明一副冷淡又心不在焉的样子，除了问他那几个问题之外的其他时间，根本看不出她对他有半分兴趣。没想到现在又要联系他。

    “要加我刚才可以直接说的。”延森回给刚加的人。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点了撤回，重新输入“你好我是陈延森”。

    延森注意到，她的头像是本人照片。账号是一串英文字母：justin4ever。他没有多想justin的意义。兴许是追星上头取的。

    大概一个多小时以后，芝烁回复了。

    “你好我是林芝烁”

    “请问今天晚餐的费用是多少 AA给你”

    陈延森正在回越城的路上，排队上沿江高速的间隙，打开手机就看到这句话。所以，莫名其妙抱着他哭了那么久的人，加他，只是为了A钱？

    还以为是心灵相通，他暗自懊恼，将那份期许打回原地。

    沿江高速两旁的路灯璀璨，映出车里那张略带情绪的脸。延森眉头微蹙，他没再理会刚才的消息。

    路虎加速前进，消失在夜色里。

    深夜十一点多，延森到家，爷爷奶奶已经休息。他提前把车停在了和院子有段距离的路口。

    边走边查看消息，刚才的对话陈延森只当没看见，径直点开了下面几行的一个头像，“你好，我接受贵司offer。”说完这些，他已经上了楼。扔下手机去冲凉。

    这次去南城是为了完成和Maxbot的最终面。Maxbot是近几年崛起的人形机器人研发小巨人公司，当时他陪何晖去校招会，面试官也要了他的简历，很快他收到了研发部的offer。何晖也拿到了市场部的一个职位。延森想，这倒是挺适合他的。何晖是新南城人，性格里有一股闯劲儿，还继承了父母老家北方人特有的幽默健谈。

    其实对于延森来说，南城是选项B。他是在越城长大的，从小住在爷爷奶奶家里，他们也是陪伴他最多的人。延森的父亲在南城生活，不过他有另外的妻子。关于母亲，所有信息都是空白的。小时候问过，都说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和爸爸分开了。离婚，并不是什么陌生的概念，他当然能懂。只是，他想知道妈妈的样子，家里却连一张她的照片也没有。

    除此之外，他过着物质优越的生活，接受越城最顶级的教育长大。爷爷和奶奶就是他的家人。他认为自己是幸福的。

    南城的职位，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要那么快决定，但今天，他已经确定自己的选择。

    陈延森正式入职已经是两周以后。

    在这之前父亲陈梁育约他在外面吃了顿饭，给了他一套房子的房本。延森没有太多想法，看到地址距离公司很近，倒是方便，就住下了。

    父子对话还是那几句。

    “让你学做生意，你偏要学人家打工。早知道当初不应该同意你学数学。还考去北城那么远。”

    延森没搭腔，默默吃菜。

    “学完数学又跑去杭城读什么控制工程。读那么多书，生怕读点有用的，我这边生意以后都不知道交给谁好。”

    陈延森想笑，但笑不出来。只好说，“别担心，五十出头正是拼搏的年纪，说不定再等个十年八年，我还能多出几个弟弟妹妹。”

    对于儿子的阴阳怪气，陈梁育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他面不改色，“你迟早要到我这里来的。”

    延森冷淡着眉眼，不再搭话。

    陈梁育又一次近距离地观察着儿子，看着他就像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唯独那双眼睛不像他。“你这么爱念书，小时候看书一整天都不离开房间。一点也不像我。”

    听到这句话，延森抬头直视父亲，“不像你，那像谁？妈？”说来可笑，他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是人都知道自己妈妈是谁，在哪儿，偏偏他不知道。他只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获取想象，试图寻找联结点。

    对于儿子的发问，陈梁育并未回应。他耷拉下眼皮，错开儿子的视线。右手提起茶壶，将两人的茶杯里倒满。

    话不投机半句多，接下来只剩沉默。好好的一顿饭，又吃成以往父子聚餐相似的结果。

    林芝烁高中毕业后去了加国度朗市念书，她研读的方向是环境学，加国的度朗大学在这个领域排名领先。除本科专业内的环境科学/经济/政策/法律，和可持续，气候变化，气候经济这些课程外，学院还提供一年左右签证时间的课外实习项目，她在大二的时候提前得到了一个当地机构的兼职工作，也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Justin。

    在那场意外发生之前，她一度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回国发展。

    去年年初，她决定告诉家里自己要留在加国，妈妈问她“这是你的决定吗？”

    “是的，妈妈。你听我......”没等芝烁说完，通话就被挂断。

    其实想解释自己在这边遇到了很好的人，他叫Justin，是加国华裔。她顶着压力和家里冷战，没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男友，直到那次出游，两人因为感情归属矛盾而吵架，情绪爆发，然后车祸发生。

    芝烁是被妈妈接回国的。那时候她的腿还需要坐轮椅，妈妈推着她到机场出口。爸爸说，“回家就好了。”捡回来一条命，她要更加努力地活着。

    此刻坐在房间里，不知怎的，视线又扫到了房间一角挂着的羽毛球拍。芝烁自然而然想到了延森，那个和Justin有着一样长相的人。他们，还会再见吗？怎么回事，心跳又快了。芝烁用力甩了甩脑袋，决定遵循从小到大一贯的原则——想不通的问题就先放在一边。

    芝烁开始找工作。比起呆在爸妈身边，她想先去新的领域看看。投简历，主要目标是本土品牌企业，实业科技公司，还有几家头部电商，都具备一定的行业前景。最后，在一家电商平台和科技公司之间，她选择了以研发为主导的科技公司。新兴热门行业，往往更加重视环境可持续和人文关怀。随着气候变化和时代进步，ESG(（Environmental（环境）Social（社会）Governance（企业治理））已经逐渐成为所有大公司不可或缺的部门。

    Maxbot南城总部。

    “又有新人入职，你猜我在人事那里看到了谁的履历？”何晖故作神秘。

    延森和他虽同时入职，但研发部在五楼，市场部在二楼，更何况研发部有独立的门禁。他们碰面并不多，有事都发消息。

    “你这么问，和我有关？”延森反问。

    “可以这么说，哈哈，就是咱们之前一起打球，后来电话要你微信的那个妹纸。”

    延森心里暗流涌动，没下结论。“哪个呀？要我微信的人太多了。”

    “少装！要微信的那么多，没见你真给过谁。还不就是我学妹的朋友，叫芝士还是芝麻来着？”

    “芝烁。”延森纠正。

    “哦哦，你倒是记得挺清楚嘛。”何晖笑他，“话说你们不是加了微信吗，你不知道她会来？”

    延森无语，心想自己也没透露过在哪儿上班。更何况那天之后他们根本没再说过话。连朋友圈都没发过半条，两人约等于没认识过。

    “不熟。”延森打出两个字，结束了对话。嘴角却扬起了不一样的弧度。

    芝烁正式入职的第一天，就碰见了主动上来搭话的何晖师兄。自然也就知道了陈延森的存在。

    她忍不住和瑶瑶抱怨，世界怎么这么小。瑶瑶却说，真是奇妙无比的缘分。还笑她太内向了，要主动社交。

    为了帮助大家破冰，Maxbot内部组织新员工团建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