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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葛霄踩着上课铃冲回教室,屁股刚挨到凳子,便从兜里掏出一罐可乐,往后一抛。张博然眉开眼笑地接住,在手心里掂两下:够兄弟。

    张博然打完球又去水龙头底下冲了个凉,还没来得及自然风干,上课铃便响起来,他索性弯腰用校服擦头。

    数学老师写好板书,一回头就看见这倒霉催的又在霍霍衣服,一颗粉笔头飞跃几排昏昏欲睡的同学,咵嚓,砸在他桌子上。

    “你那校服除了不能往身上穿,搁哪儿都能使。”数学老师鼻孔出气。

    这下惊醒不少人,左顾右盼地找,谁啊谁啊?

    罪魁祸首挠挠头,只得一囫囵把校服塞回桌洞里。

    张博然一气儿把可乐喝得只剩个底儿,拿笔去戳葛霄后背:“范营叫我问你,大课间来咱班外头那个女的谁啊?”

    闻言,葛霄侧过头,同排的范营正趴在书摞后面,脸朝他们这边傻乐呵。

    “他没去跟你一块打球?”葛霄略过他的问题。

    “他跑东操铁栅栏——就拿外卖那儿,给他女神取奶茶去了。”说罢,张博然恍然大悟,不知打哪儿产生出的联想,连忙拐回葛霄避之不答的问题,“噢!那个是你,对象?”

    “边儿去,”葛霄手里的笔还在比着黑板对昨天卷子的答案,“那是我姐。”

    “亲姐?”

    “不是。”

    “那……堂姐?”

    “不是。”

    “哦吼。”

    葛霄被哦吼得后脖梗子一阵凉飕飕,觉得他这个语气词当真奇贱无比,只用两个音节就能清晰地向他人传达:“甭狡辩啦,我懂我懂我都懂。”倒也不失为一种功力。

    “高三的?”张博然贼心不死。

    “嗯。”

    “牛逼啊,”他美滋滋直起身子,抄起易拉罐又品了一口,陶醉得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可乐,是喜酒,“我说你怎么突然就顺路了。”

    见葛霄还沉浸在立体几何里,张博然索性不再折磨他,转脸去跟范营串供。

    “怎么说的?”范营跟他做口型。

    “是对象。”张博然单手撑起一个小喇叭,气声回道。

    “对象?”

    “对——象——”

    葛霄他“对象”此时正撑着下巴颏神游,还不知道有人已经替她把终身大事做主了。

    老师拿书脊敲敲讲台,示意下面要开始讲重点,抓紧时间,该掐腿的掐腿,该还魂的还魂。

    汤雨繁用力眨眨眼,看黑板都模糊,这才后悔起来——早知道昨晚不窝在被子里哭那一通了。

    坐在右手边的刘元淑见同桌回神,推来一个对折的暖宝宝。汤雨繁合掌,把暖宝宝压在手心里,冲刘元淑虔诚一拜。

    老师讲到阿斯旺大坝对布鲁卢斯的生态环境影响,讲得前排昏昏欲睡。教室空调打强劲风,吹得燥燥的,后背暖烘烘,叫人很想打喷嚏。

    十点半、室内暖风、地理课,此时此刻,种种元素的叠加使空气再次弥漫起浮于表面的困意,汤雨繁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暖宝宝里的颗粒,思绪飘忽。

    一条围巾,一个煎饼,两袋面包,一袋软糖,三条能量棒。

    汤雨繁想,葛霄这个人确实很会照顾人,甚至好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就因为以前一块玩沙子吗?

    诚然,从前他们铁得能穿一条裤子,于情于理,她对葛霄也不赖,自然能坦然接受他捧在手心里想送给她的好。

    但这有一个限制性的前提:那是从前。

    横跨九年啊,谁能比时间更坚决?九年能从按键机换成智能机,能从六楼搬到二十六楼,甚至能淡忘一个人。

    在六楼西户再次见到他时,汤雨繁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也不是感动,她只觉得很割裂。

    记忆里的小霄还定格在2009年,彼时王佩敏像带走一件行李似的带着他匆匆离去,只留下满屋荒唐。

    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他握住门把手,却没往下拧,手背上爬着几道皴裂口子,望向她的那双眼睛笑得十分好看,他说他是葛霄。

    这么看来,葛霄除了长开了、长高了,似乎什么都没变:胆量还是没比汤圆大多少、买吃的还是乐意买双份、还是很怕她哭。

    但汤雨繁变了,而且变了很多。

    坦白讲,她现下难以招架这样没由来地示好,但对方是小霄,汤雨繁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她没法拒绝,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应,像九年前那样自然、热情地回应他,就只能把自己架在这里,不上不下。

    原本以为这段疏远的距离是由葛霄拉开的,到头来,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一切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汤雨繁为这个想法感到沮丧,曲指刮刮眼眶——还是疼,感觉眼睛里有一片撒哈拉沙漠,再挤不出一点水分。

    手里暖宝宝温度掉了大半,颗粒变得僵硬,不那么好捏了。

    她打了个哈欠,注意力回到黑板上,跟着老师的粉笔字走。

    下课铃响,刘元淑刚离开座位,薛润便取而代之,手指敲敲她脑袋瓜:“眼还疼吗?”

    汤雨繁笑了笑,摇头。

    鬼才信。薛润抬抬手,示意她仰头:“我有眼药水,给你滴点儿。”

    被遏制住后脖梗子,汤雨繁仰起脸,眼皮被薛润撑开,模糊间,一滴眼药水掉进眼睛里,她下意识眨了一下。

    滴完也不敢低头,汤雨繁保持着仰脖的动作,靠在椅背上,眼皮透着白昼灯光,略微有些刺。

    随即,桌旁有谁问:“要帮你们接水吗?”

    她听见薛润拿起她的杯子,问道:“这会儿水房人多吗?”

    “应该不多,我去看看。”

    “谢了啊项总。”

    脚步声远去,汤雨繁眼也没睁,开口问:“英语课代表?”

    “嗯,让他顺路带杯水。”薛润玩着她的书包带子,随口应道。

    葛霄向班主任申请跟着住宿生一起上晚自习,他班主任姓贾,是个搪瓷杯款老教师,就乐意见新同学刻苦学习、积极进取,批完申请又叨叨两句才放他走。

    一出办公室正撞见抱着一摞习题册往里冲的范营,后者挑挑眉,使个眼色,葛霄认命地停在走廊等他。

    离上课铃响还有三分钟,范营关上办公室的门,转头看到葛霄正百无聊赖地抠墙上的瓷砖缝,便凑上去拿胳膊肘杵他:“走了嘿。”

    “说什么了,这么久。”葛霄跟上他。

    “老贾揪着我极力颂扬了一通你的勤奋好学,”范营说,“你来真的啊?晚自习结束可得拖到快十点了。”

    葛霄迟疑片刻,“具体几点?”

    “九点四十吧。”

    那的确是没末班车了,葛霄想,现在这辆自行车太薄,也没后座。是不是该换辆能载俩人的车?

    汤雨繁因他们关系的天枰向一侧倾斜而低迷的情绪持续到晚自习结束,薛润是住宿生,和她告别后先一步离开教室。

    班任看班,仍在等前排那几位钉子户背完今天的例句,剩下的学生不敢大声说话,班主任倒也想早早下班,干脆喊英语课代表项一霖帮忙验收背诵。

    汤雨繁想起葛霄上午嘱咐她的话,愣是杵在门口没往外迈,试探性地环视四周。

    只见葛霄站在楼梯口,正往三班的方向看,见她探出半个头,他连忙挥挥手。

    汤雨繁老觉得此人的笑是上哪儿批发来的,尴尬会笑,出于礼貌会笑,无奈到想戳你脑门子也会笑,多少有点儿不值钱。

    可当她看清他脸上那点儿雀跃,说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汤雨繁跑到他身边,步子轻快了不少。

    二高离家约莫半个小时脚程,葛霄索性没去车棚,说车在学校放一晚上没多大事。

    傍晚还热闹的摊位此刻落得寂静,只剩两三家文具店还亮着灯,摆在店门口的串串锅也凉了大半,一层辣椒片油汪汪地凝固在汤面上,看着很倒胃口。

    下午落过一场雨,又急又凶,打下不少梧桐叶子,脏兮兮地伏了一层,再经雨水一泡,整块整块黏在地上,早已看不出原貌,走这一遭比趟泥巴还难。

    他俩相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饿吗?”她问。

    “还行,中午撑着了。”

    “你吃的几楼?”

    “一楼,五窗口的炒饭。”

    “二楼的小碗菜好吃,每周三都会有青椒炒蛋。”

    “周三啊,行,”葛霄捏着那块冰凉的暖宝宝玩,“今天周几来着?”

    汤雨繁思忖片刻:“过去六天了,周二吧,应该。”

    “那不就是明天吗?”

    “……上学上糊涂了。”

    葛霄被她逗乐:“原来青椒炒蛋是你的计时工具。”

    汤雨繁也笑了,作势要用鞋尖捣他小腿肚,从还未干涸的小水坑里带起水花。

    葛霄慢下步子,与她并肩而行。

    汤雨繁今天没穿那件白棉袄,换了件褐色呢子外套,还缀着俩毛绒球球,里头套的仍是校服。

    到底是不如棉袄挡风,又刚下过雨,她冻得脸颊通红,再把拉链往上提提,恨不得把每一寸皮肤都藏起来。

    葛霄看她惨兮兮的,便勾出最里层卫衣帽子,无声示意道:手要不要放进来?

    汤雨繁把右手夹进他卫衣兜帽与后脊之间,他卫衣外面还裹着层冲锋衣,暖和得像抱了个汤婆子。

    葛霄说:“明天给你带早饭?”

    “不用,你给我的零嘴还没吃完呢。”汤雨繁还在取暖的那只手拍拍他。

    “零嘴和早饭不是一回事。”

    “脆香米多好吃啊!”

    “好吃也不能当饭吃。”葛霄刚想扭头,被她掐着后颈一下掰回去,无奈之下不再动了。

    他们当真是若无其事地闲聊了一路,说说食堂,说说老师,连楼下那只猫都聊到了,直到把闲话都掏净,气氛才退无可退地沉默下来。

    拐进最后一个路口,远远就看到他们那栋楼,汤雨繁下意识抬眼望去,五楼西户的窗户一片漆黑——汤翎大约是知道她有钥匙,干脆没给她留门。

    她伸手拉住他:“我不想……”

    剩下几个字落进风里。

    天冷,冷到刺骨,周围伸手不见五指,葛霄实在找不到在此地多呆一秒钟的理由,可当汤雨繁那双带着些许恳求意味的眼睛望着他,本来就白净的脸更显得没什么生气,葛霄没由来地认为心脏在颤,大约为着风。

    他轻轻往嗓子眼提一口气,随后虚虚握住汤雨繁的右手腕,拉着她向反方向走去。

    绕过二单元,路灯下有几个大爷围在一桌下象棋,僧多粥少,为着谁多下几盘的问题争得正火热,好赖是有了些响动,黑夜方才显得不那么窒息。

    他们站在健身器材的漫步机上,不知是路灯还是月光,打下的影子一前一后晃啊晃,葛霄胳膊撑在横杆前,慢慢停了下来。

    “能跟我说说吗,为什么吵架。”他说。

    “为什么……无非就是学习呀,成绩呀,我妈……”汤雨繁咬字很轻,“你也知道,她很严格,对我严格。一直都是这样。”

    葛霄耷拉着眼皮,去看地上的死蚯蚓。

    “以前她还在学校当老师的时候,就是我小时候那会儿,”她抬起头,似乎在措辞,“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就是:你不争气,以后怎么出去说你的妈妈是教书育人的?这话她说了有……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次。”

    “汤姨现在不在五中教了?”葛霄略微错愕。

    “嗯,下岗了,”汤雨繁点点头,“我妈还是想干老本行嘛,那段时间几乎把西区的学校跑了个遍,一开始是初中,后来找小学,没结果,他们只收师范出来的。我妈不能接受,以前她和我爸吵架,最喜欢拿工作的事跟他较真儿,说他在热电厂累死累活,一辈子只能在热电厂累死累活。

    “她要我爸换工作,说家庭是孩子的靠山,她要我爸当好这个靠山。逼了几年,现在我爸转到省外的单位,她却失业了。”

    汤雨繁的声音放得更轻,后面的话她没再说。

    能说什么?

    说汤翎下岗之后,再找不到新工作——他们要师范生,汤翎不是。

    她娘家那边更气人,每年年夜饭桌上都要拿这茬说事,说汤老师引以为傲了半辈子的铁饭碗,当初还不是从人家手里端来的。

    掐尖要强如汤翎,这话简直是往她心窝子里扎刀,奈何是自家爹妈,她没法真撂摊子走人,只能忍着。

    但汤翎心里始终有根刺儿,宿疾难医,她不成,还有她的女儿,总要有人为她出了这口恶气。

    好在她闺女还算是个懂事的,每次从娘家回来,她抱怨娘家事,闺女都会听着,这点就要比刘建斌好上太多。

    无奈,日复一日的怨怼并不能纾解掉什么,反而使汤翎更加坚定,她要把自己孩子培养成才。

    老妈雷霆手段,可要比她爹刘建斌的过家家式教育凶残太多。

    当年汤雨繁考进二高,汤翎便托人想把孩子塞进火箭班,未果,她也不泄气,到高二分文理科,汤翎便自顾自地替女儿做好规划,选文科,丝毫不顾汤雨繁自己的想法。

    母女俩因此吵了好大一场架,以汤雨繁妥协收尾——似乎每一次都是如此。

    分完班还不成,汤翎仔仔细细看了闺女的分班考成绩,对比出她最差的一门课,历史。

    她便去联系了汤雨繁的新历史老师——也就是葛霄现在的班主任贾雄——要求让汤雨繁当历史课代表,锻炼锻炼。

    汤雨繁常常觉得她老妈这不是养孩子,是赶鸭子,而她就是那只鸭子,那根禾苗,被棍子打得到处乱跑,扑棱翅膀还没学会就要学上树,否则便要叫人连根拔起。

    这么多年过去,这几乎变成一种执念,汤翎执着让女儿读师范,才算成才,才算争气,她这些年的栽培才不算白费。

    成才、立业、栽培、心血,怎么样才能让她满意?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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