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泽尘将野草向母亲祝瑶做了简单介绍,随后把这一路上的经历以及江宛实际面临的危险都告诉了她。但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吐露有关北地的秘密。
当说到太上皇派出的紫夜暗卫一直在伺机杀害江宛时,祝瑶擦干了眼泪,神色变得异常冷静:“公主的性命,宫家会想办法保全。但前提是,她必须配合我们的安排。”
她看着宫泽尘满手的冻疮和脸上被风雪割出的伤口,语气里带着心疼与责备:“以前我觉得她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姑娘,没想到她竟会执意去闯目极峰。她自己冒险也就罢了,还要带着你一起去。”
“不是她要带我去的,是我坚持要跟着。”宫泽尘立刻反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不管是不是你主动要求的,如果她没有这个念头,你也不会跟去。”祝瑶叹了口气,“罢了,能平安回来已经是万幸。以后再也不许这样自作主张了。既然她嫁给了你,就是我们宫家的媳妇。以后她要做任何事,你都不能瞒着家里。”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忽然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当然,从今往后,她也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了。”
宫泽尘和野草都听出了这话里别有深意。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宫泽尘追问。
祝瑶看了眼野草,似乎有所顾忌,只是淡淡地说:“只要她安安分分地做好她的公主,自然就能平安无事。”
看着母亲疲惫而坚定的面容,宫泽尘陷入了沉思。
*
江宛和卧晓枝没有从大路下山,而是选择了一条偏僻的羊肠小道,悄悄来到了京城东门。
京城的守卫明显增加了不少,街道上巡逻的士兵一队接一队,步伐整齐,神情严肃。
路旁的柳树已经抽出嫩绿的枝条,暖风中飘着细细的柳絮,本该是热闹的时节,城内的街巷和城外的田野却都比往年冷清了许多,被一股说不出的压抑笼罩着。
直觉告诉江宛,黎国一定出了大事。她原本打算趁早朝潜入朝堂,那是对她最有利的时机,可绕了远路,让她错失良机。
但每月中旬,也就是最近几日,是各处大臣到御书房议事的时候,只要有朝廷官员在场,对她就是有利的。但她必须尽快回到皇宫,而且要确保自己能安全抵达。
她和卧晓枝选了一条最隐蔽的路线,没想到连以前禁卫军很少巡查的角落,现在也有人在值守。
有那么一刹那,江宛觉得这些防卫都是冲着她来的,心头不禁一阵发凉。她急忙用头巾蒙住脸,像躲避追捕的人一样,小心翼翼地穿过一道道防线。
路过容尘居时,府邸内外一片寂静。
江宛从门缝往里看,只见里面站着的全是陌生侍卫,心里顿时升起疑惑。
就在她们转身准备离开时,两股沉重的力道猛地击在她们后腰上。
连续数十日的奔波早已耗尽了江宛的体力,她支撑不住,踉跄着向前扑倒在地。抬头一看,两个身材高大、身着提督服饰的男人正冷冷地站在她们身后。
江宛认出这是提督的装束,却不认识这两人。
对方一言不发,伸手就要扯下江宛的面纱。
江宛和卧晓枝默契地同时发力,灵活地转到两人身后。知道不能恋战,江宛拉起卧晓枝就朝皇宫方向跑去。
可还没跑出街巷,就被一队禁卫军拦住了去路。她们急忙转向另一条路,同样被人堵住。
江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思考对策。
一个提督冷冰冰道:“别白费力气了。陛下果然料事如神,最近京城不太平,恐有刺客混入。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说完,他拔出腰间佩剑,毫不留情地直刺江宛心口。
尽管连日奔波让江宛精神有些恍惚,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过。
江宛在周围的禁卫军中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不消多想便知那是她从前的部下。
知道对方下了杀手,她站稳身形,一把扯下面纱,目光扫视全场,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大胆!竟敢刺杀当朝公主,你们是要造反吗?”
住在附近的百姓听到动静,纷纷围拢过来,却被禁卫军拦在外面。
江宛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这是眼下唯一的生机。
那提督沉声喝道:“大胆贱妇,竟敢冒充公主!所有人听令,立即将二人就地正法!”
江宛知道这次难以轻易脱身,抬手高声道:“且慢!本宫掌握着关系黎国生死存亡的重要情报!如果杀了本宫,你们都是害黎国灭亡的千古罪人!”
她气沉丹田,声音清亮,即使失去了往日的权势,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仪依然震慑住了在场的人。
两个提督面面相觑,虽然难断真假,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江宛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见他们犹豫,又加重语气道:“本宫要面见陛下!”
见二人仍不表态,她继续施压:“现在东部战况想必不容乐观吧?你们每耽误一刻,黎国就多一分危险!还不快带本宫去见陛下!”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终于让两个提督做出了让步。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声道:“护送这两人前往紫宸宫。”
就在江宛一步踏上马车之时,她敏锐感知到两个提督在身后不远处交头接耳。
一路上,她一直谨慎提防着周遭的一切。
尽管不曾掀帘查看,江宛依旧可以准确判断出马车走的是哪一条路,通向何方。
果不其然,马车并没有驶向御书房,而且在朝崇阳宫的方向走。
她自然还不能直接和太上皇对峙,崇阳宫的势力与朝廷隔绝已久,任何消息到了那里,都可能被封锁。且太上皇手段狠辣,即便是手握关系黎国命运的情报,凭一己之力在太上皇手下保全自己,江宛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必须先在父皇面前讨来一线生机,再把北地的秘密传播到朝廷,让朝廷和百姓知道她对于黎国的价值,借助舆论的力量,威胁太上皇对自己不敢轻举妄动。
“卧姑娘,情况不妙,这个方向不是我们的目的地。等下跟紧我,我们要想办法逃脱!”豆大的汗珠已从江宛额间渗出。
“好,都听你的。”
江宛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脑中判断着马车在紫宸宫的方位。
行至道路颠簸之处,她忽然拉住卧晓枝的手,卧晓枝不由得打起精神。
一个急转弯后,二人撞碎马车顶棚,破空而出。
“大人,她们逃了!”
“快追!”
江宛带着卧晓枝攀上城墙,飞檐走壁,一路护卫追着她们而来。
可黎国上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像江宛这样熟悉紫宸宫的布局,所以她轻而易举地将那些护卫甩在了身后。
她们很快便落地于御书房门前。
此时的御书房静悄悄的,门外是各处机关大臣的奴仆。尽管他们靠墙次第而立,并未挡住江宛的去路,江宛还是同卧晓枝翻墙而入。
首领太监乔公公在殿前拦住了二人。
可见到江宛领着一个陌生女子出现在殿前,乔公公非但没有讶异,还一改往日的尊敬,似笑非笑而立,颇有些无礼地甩开拂尘在江宛眼前晃了几下。
“还请公主在殿外静候,陛下同大人们正在议事,稍安勿躁。”
尽管意识到他的态度今非昔比,江宛也没有大怒,转而问道:“公公,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黎国与东莱的战况如何?还有西幽国与北地可有消息传来?”
乔公公颇有些不满,仿佛觉得江宛走了这么久,非但不挂念陛下和太上皇,还尽关心这不在她分内的事。
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也没必要瞒着她这些人尽皆知的事。
“难得公主心怀天下,不到一个月之前,御东军落入东莱军的圈套,损失了五万兵马,如今不知去向,陛下已调八万镇北军东迁,以补充军力。”
听闻此讯,江宛突觉目眩神迷。
“八万……也就是说,现在泊州和端州只剩下不到十万兵马……”
倘若有关西幽与北地的猜想属实,当下的局面对于黎国来说,无疑是水深火热。
“关乎黎国生死存亡,我现在就要见父皇!”江宛上前一步,也侧耳探听着屋内的动静。
见她执意要进去,乔公公便不再阻拦,给她让出大门。
江宛带着卧晓枝快步来到殿内。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御书房肃静至极,且并无官员。
明明是春风和煦的晴天,屋内窗帘紧闭,透不得一丝光亮。只有桌案上一盏如豆青灯,让人能勉强看清屋内的情况。
江奕神色凝重地坐在案前,面前堆满待批阅的奏折。而在他的侧面,太上皇正拄着拐静坐在一旁。
如果说年初寿宴上的他尚且老当益壮,如今的他显然已经老态龙钟。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已经见不到半点慈蔼,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阴翳。那是长久工于心计后,由内而外形成的狠厉。
江宛还是没能逃脱他的算计,他一早就猜到江宛要单独面见江奕,所以不管是提督还是乔公公,都是他的安排。
父皇和皇祖父两座大山同时出现在面前,江宛本该怯懦才是,可她此刻竟不禁盘算着,如果杀掉眼前这二人,自己有多大的几率逃出去。
幻想中,鲜血已经溅在她的脸上,快意还未涌上心头,她便想起那远在北地的妇女和下落不明的御东军,不得不先将此念藏起来。
“儿臣,叩见父皇、皇祖父!”江宛率先打破了平静。
江奕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眼打量了她一番,可很快就低下了头,江乾却是一眼都没有瞧她。
“快起来吧。”许是生了恻隐之心,江奕没忍心让她久跪。
江乾长吁一口气,掐指一算道:“竟去了那么多时日,想必你是登上了那目极峰吧。”
“儿臣不仅登上了目极峰,还去了北地,窥见了北地不为人知的秘密。那目极峰,虽保护我黎国领土不被侵犯,也挡住了北地的惨无人道和生灵涂炭。”
江宛想表达的,不止是北地,更是太上皇。
“儿臣身边这一位,就是儿臣从北地带回来的重要证人。”
卧晓枝上前一步:“草民卧晓枝,西幽人士,参加陛下,太上皇。”
江乾当然听出江宛话中所指,却无端发笑:“好大的本事,古往今来,无人能够穿越那目极峰,竟叫你这个女儿家做到了。哎呀,如果当初你选择乖乖做你的提督,于我黎国武治,想必大有裨益呀!”
一想到当初太上皇要自己放弃公主的身份,以“萧荣”的身份活下去,江宛就心有芥蒂,好在她没有屈服,哪怕是现在命悬一线,她也不曾后悔。
“武官是儿臣的起点,却不是儿臣的毕生追求,儿臣不要保护王公贵族,儿臣要保护黎国的百姓,保护天下的弱势群体!”
这一刻,她终于吐露出自己的欲望,就连她自己也备感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