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微许诧异看过去,见杜明珠亲昵地黏在杜明泽身侧,当即露出欣慰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明泽这孩子,就是性子偏腼腆些。”她说着,悄悄侧过身,压低声音对杜明泽质问道:“你刚才怎么回事?”
周围的夫人们见状,都忍不住低笑起来。赵夫人性子爽朗,率先开口解围:“桃花林就在附近,我们这些长辈就不跟着凑热闹了,你们年轻人去玩正好。”
伯母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推了推杜明泽的胳膊,语气急切又带着几分打趣:“对对对,快去吧!记得多照看着些几位小娘子。”
几人转身准备离开时,赵夫人又特意叮嘱道:“景促,你年纪最大,可得多费心,把弟弟妹妹们照顾好。”
季景促点头称是,带着妹妹一起往外走。
往桃花林,要上山头,山顶几乎种满了桃树。沿着蜿蜒的山径向上,越靠近山顶,空气里便越弥漫着清甜的花香。
自抵达北鹤寺后,唐梨就愈发沉默寡言,她落在最后面,心事重重地看着前方。
四位女郎穿着鲜艳的衣裙,两位郎君的深色外袍如同山巅未散的墨云,更衬得春色愈发鲜活。
众人抵达山顶时,肉眼看去,桃花林漫过山梁铺向天际,阳光从枝桠穿过,留下满地碎金。
一行人往桃花林深处去,季小娘子伸手接了片旋落的花瓣,声音轻柔道:“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我也好久未曾见过开的如此艳的桃花了。”石青色披帛被风掀起一角,郑小娘子伸手将被风掀起的披帛一角按在臂弯。
走动间,叶小娘子的海棠步摇随步履轻晃,她应道:“是啊,好似前两日的大雨并未给它带来多少摧残。”
“也可能是桃树太多了,所以不太明显。”杜明珠语调活泼。
今日她特意穿了粉绿色的襦裙,在粉白色的桃花林里也格外显眼。
“也有可能。”
“花香也很浓。”
几人交谈的声音被风吹淡,唐梨好似没听到前面的交谈声,她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阶。
杜明珠提着裙子停下身左右看了看,回过头看见落在最后面的唐梨,大喊道:“表姐,你快点呀。”
唐梨抬起头,努力提起嘴角,她柔声应道:“来了。”说完加快步伐追上去。
走在末后的两位小郎君手里提着出游准备的行囊,静静跟在后面,等唐梨加速路过旁边时,杜明泽嘱咐:“别跑太快,小心摔跤”。
唐梨没回复,杜明泽只好摇摇头叹口气。
越往林子里走,香气越浓得化不开。
在桃林深处,有一处从断崖处奔涌而下的瀑布,银练似的水流撞击在岩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们在附近选了一块被阳光晒得暖暖的青石台,季景促与杜明泽双双上前,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小娘子们也帮着铺席藉草,各自选了位置坐下来。
眼看几人交谈的很融洽,唐梨起身独自走到潭水边,望着眼前的潭水深思。
刘婆婆的死,她心中一直害怕会是大表嫂所说带来的反噬,今日已是第三天了,阿娘说两日后返程,如若再不行动,就没有时间了。
唐梨放在腹前的双手紧紧握住,不断思索着大表嫂告诉她的方法。
瀑布飞溅,轰然砸入潭中,原本如镜的水面霎时破碎,碎银般的水花翻涌着漫开,如同那日骤雨倾盆时,青石板上纷乱的水花。
“什么?”惊雷声后,许怜云有些疑惑的发问。
唐梨重复一遍:“大表嫂,我想先和你讲一个故事。”
总觉得内容会很出乎意料,许怜云看了眼窗外骤然落下的大雨,收回目光屏息聆听。
唐梨垂着眼,指尖轻轻绞着衣袖,声音低缓:“去年七月,阿耶为我订下婚约,道是和文君家一个城里的周氏酒楼老板之子。”
“周氏酒楼我只去过几次,当时年龄尚小,我并不记得见没见过他,就算见过,也已经毫无印象了。”
“我不想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于是在八月的时候,我一个人偷偷溜出了府,只身前往闽都。谁料没有经验,找的车夫收下了我给的银子,却没有把我送到闽都。”
她微微垂下眼睑,语气里带着懊悔:“我正后悔不该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一位晕倒的郎君,就给他喂了点水,等了会他就醒了过来。他说他是闽都人,我正为如何去闽都费心,没想到随手救下的人就是闽都城人,于是我立刻拜托他为我带路。”
“路上他熟练的拦了辆牛车,我也知道他为何会晕倒在路边了。他刚参加完乡试,银钱未带够,又着急赶路回家,加上没吃东西,才会晕倒。”
“说着,他又感谢我,说到闽都以后,一定要报答我。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给他喂了点水,吃了点胡饼而已。”
“到了闽都以后,我跟着他先去了他的家,”唐梨的声音柔和下来,眼底泛起暖意:“他一个人住在城东益竹林里,自己用竹林建了个房子,瞧着清雅得很。”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怜惜:“他告诉我他是孤儿,所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从小一直住在破庙里,附近的村民都很善良,会时常给他送东西,他也会经常去给他们帮帮小忙。再长大些,他跟着学了竹编技艺,算有了一门存活手艺。直到前些年,他终于给自己建了一所竹房子。”
“附近的宁泉村有家私塾,不收钱,于是他经常去听。”唐梨眼中闪过一丝佩服:“夫子说他天分很好,得知他的身世,夫子对他更上心了,这次是他头一次参加乡试。”
“他说若不是我救他,他可能就死在路上了,说什么都一定要报答我。但是他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说让我别嫌弃。他拿出一个他亲手编的竹制扇骨,扇面上有他绘制的花草,很好看,我很喜欢。”
“收下竹扇我就打算走了,但他看上去身体非常不好。”唐梨蹙了蹙眉,语气里带着担忧,“他好心把我带到了闽都,又送我珍贵的竹扇,我更不忍心丢下他,就决定留下照顾他,等他病好了再离开。”
说到这里,她脸上泛起一丝羞赧:“我提出留下照顾他到病好,他眼中顿时发亮,脸上都是控制不住的笑意,像个得了糖的孩子似的。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他身体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差。”
“他读书写字总是胸有成墨,用竹子编的东西个个精巧,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我学会了很多东西,还学了如何用竹子编小篮子,那些日子,我过的很开心。”
她话语里带着些许欢喜,停顿片刻后,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我才发现,他原是生得那样好,眉目清疏,鼻梁挺秀。他说话时声音温润,偶尔他低头看书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就这样平常的样子,我竟……也会看得移不开眼。”
笑容渐渐淡去,唐梨的语气重归低落:“我知道我动心了,但我是有未婚夫的,我终究是要走的。”
“那天他出门去卖他做的竹编,我留下封信就离开了益竹林。我租了辆马车直接前往周氏酒楼,见到了我名义上的未婚夫。”
唐梨客观地描述着,语气里没什么波澜:“他生得浓眉大眼,五官周正,身量瞧着格外结实,肩膀宽宽的,往那儿一站便透着股憨厚气。就是肤色深了些,算不上俊朗,却也绝不丑。”
“但我不喜欢。”唐梨抬眼时眉峰微扬,语气里半分犹豫也无,偏生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眼神里满是坚决。
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自定亲后,阿娘便让我老实在家待嫁,这次我来闽都,是背着他们偷偷来的,就想在婚前见他一面。”
唐梨捏着指尖,声音低了几分,带着浓浓的纠结:“我原本只想着,见一面便罢了,好歹认下未婚夫的模样。可万万没料到,会遇上他。我原以为,转头就能把他忘了,谁曾想……回了家,那些同他相处的日子总在眼前晃。一想到往后要嫁的是周郎君,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又迅速黯淡下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家的,竟托了人送信给我,他在信上说,等他科举高中就来提亲,而后再没有信来。”
“我日日期盼,日日纠结,婚期日□□近。”唐梨的声音带着颤抖,可见内心的焦灼,“我终于下定决心亲自退婚。我知道阿耶阿娘不会同意的,所以才想着提前来找文君,顺便想想办法。”
“却没想到,直到今日都还未曾有机会和周郎君面对面说清楚。”唐梨说着,情绪愈发激动,猛的一声跪下来,眼眶微微泛红:“大表嫂,求你告诉我,文君说你和大表哥先前半点要成婚的动静都没有,怎么就这么快……这么快便成了亲呢?”
许怜云望着她,眼神里缠缠绕绕的,有惋惜,有担忧,还有几分说不清的复杂。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可想过?那个人说的话,有可能是骗你的,即便如此,你也要退婚吗?”
唐梨抬起头,眼中虽有泪光,却透着一股执拗,想到曾见过的周郎君模样,她猛地点头,字字清晰:“退。”
许怜云的眼神落在唐梨身上,先伸手将她扶起来,嘴唇微动,似在斟酌词句,终是开口:“你意已决,我便不再劝。”
她走到窗前,望着院中被大雨浇灌的树叶,眼神悠远:“一个多月前,官人又一次拒绝了我的邀约,被拒绝太多次了,这一次,我是真的打算放弃了。”
她轻声道:“有位婆婆告诉我,只要诚心向姻缘树许愿,就能与心上人情投意合,长厢厮守。”
“许愿?”
唐梨眼中满是错愕,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轻颤。
怎么会是这个答案?
她原以为会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子,或是藏着什么外人不知的内情,此刻心头像被细雨打湿的蛛网,乱糟糟缠成一团。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等虚无缥缈的事,怎么会是大表嫂给出的答案。
沉默半晌,她才试探着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存的希冀,小声追问:
“那,该如何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