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灵和曳殊行至半途,一阵鸣笛突兀响起。
只见一辆漆皮斑驳的老旧三轮车朝他们驶来,两盏车灯在雨中划出两道光柱。
车缓缓停在他们身侧,驾驶座上的人是徐紊。
徐紊看到曳殊怀抱的黑鲶,不由一愣,“那位老人家……”
“已经送回家安眠。”郜灵应得无波无澜。
徐紊心中惊疑,那老鱼妖修行近两百年,连她都忌惮三分,竟被这两名年轻人轻松灭掉……
她强压不安的情绪,说道:“先上车,回学校细说。”
郜灵未置一词,她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还细谈什么?
她和曳殊坐在副驾驶,三轮车在山路上缓慢行驶。
曳殊抱着黑鲶,腥气浓郁不散,但郜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带着山野竹林的清新气息。
她眯起眼,突然开口:“竹妖?”
徐紊的背脊瞬间绷直,方向盘差点脱手,“是……”
郜灵无聊地拿手指戳着大黑鲶,语气平淡:“张晨也知情?”
“……知道。”徐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郜灵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我原以为那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男人会被吓得连夜逃跑,没想到竟有些胆色。”
徐紊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嘴角扯出一抹浅笑,“跑不掉。活一天,还是生不如死一辈子……他分得清。”
“生不如死?”郜灵斜睨着徐紊,嗤笑一声,“他有吃有喝,还无生老病死的烦忧,依我看,这叫自在逍遥。”
徐紊脸上的笑容一僵,眼里泛起几分悲凉,“人心啊……装得太满太杂,牵挂太重……这所谓的自在,于某种程度何尝不是一道枷锁?有时……连我这只妖都觉得厌烦无比。”
“呵。”郜灵轻哼,语带讥诮,“你明明喜欢得很。”
这话可谓一针见血。
徐紊抿紧嘴唇不再搭话,专注开车。
不多时,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中。
张晨穿着雨衣,正站在门口焦灼张望,看到亮堂的车灯,尤其是看清车里那两抹安然无恙的身影,紧锁的眉头才逐渐松开。
徐紊熄火停好车,张晨小跑着迎上前,对郜灵二人说道:“谢天谢地!人没事就好……”
郜灵面无表情地微点头,曳殊抱着黑鲶笑说:“放心,一切安好。”
四人走至屋檐下,脱掉了雨衣。
徐紊开口询问:“物资怎么样了?”
“都检查过了。”张晨老实答道,“没受潮,已经搬进了库房。”
徐紊点点头,转向郜灵二人时,已经换上了得体的微笑,“房间都拾好了,就在宿舍楼二楼最里面那间屋子,行李箱也放了进去。你们趁早换身干爽衣服,免得受凉了。”
“麻烦了。”曳殊礼貌道谢,将黑鲶递给张晨,“可以炖成汤给孩子们喝。”
张晨接过大黑鲶,看着往宿舍楼走去的二人,脑子一时有些发懵,“他们……是一对?”
徐紊摇了摇头,“不清楚,兴许是吧。”
张晨没纠结这个问题,他掂了掂手中的黑鲶,想到那个老东西,心里有些发怵。
“这个……能吃吗?”
“放心,”徐紊突然笑起来,眼角浮现出细纹,“大补的。”
张晨也跟着笑了笑,“这二位可真厉害,不仅能从那东西手里逃脱,还能捞到这些鱼。”
“是啊……”徐紊心中泛起苦涩,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他们气宇不凡,定有大能。”
忽地,她转向张晨,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你不去找他们?或许……他们能带你离开这里。”
张晨脸色微变,干笑两声,“怎么……又提这件事了?我已经在这待了六年,真要走早走了。”
徐紊笑得意味深长,“是啊……真能走早就走了。”
张晨显然不想提这件事,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做饭。”
说罢,他转身进了厨房。
徐紊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郁。
她看着校门口的那棵翠竹,叶尖泛黄卷曲,竹节也染上了青黑杂陈,透出一股枯败气。
根烂了……如何能活……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妈妈!”清脆稚嫩的童音打破了徐紊心头的沉重。
小紊欢快跑来,小手牵住徐紊冰冷的手指,立刻皱起了眉头,“妈妈,你站在这儿干什么?你的手,好冷好冷……”
徐紊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小紊的发顶,“小紊,在学校要喊我什么?”
小紊撅起嘴,不情不愿地回答:“徐老师……”
看着小紊委屈的模样,徐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苦涩中生出了些许暖意。
“乖孩子。”她笑得真切,想到之前小紊交给她的雨衣沾了很多泥泞,又问:“小紊,你的雨衣怎么蹭了那么多泥?”
小紊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滚进大坑……”
徐紊的眼神暗了暗。
那个大坑是多年前河水冲塌路面形成的,坑中堆满了朽木残枝,很是危险。
“是那位大姐姐救的你?”
小紊点头如捣蒜,眼睛都亮了起来,“大姐姐特别厉害!就是……看着好凶,不敢和她说话……”
徐紊静静地听着,指尖拂过小紊脸颊上残留的泥点,“你是小男子汉,怕什么?大姐姐救了你,道谢没有?”
小紊羞愧地摇头,他光顾着害怕了,“忘、忘了……”
“这可不行。”徐紊捏了捏他的脸蛋,“晚上送杯牛奶给大姐姐和大哥哥,好好道谢,知道吗?”
小紊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啊?他们今晚不走吗?”
徐紊看着这场滂沱大雨,双眸微眯,神情莫测。
“天留人,走不了。”
说着,她的目光落回小紊脸上,“所以,不能怠慢人家。”
“知道了,妈……”小紊急忙捂住嘴,眼睛滴溜溜地转,“徐老师!我先找哥哥他们玩去了!”
徐紊目送小紊跑远,直到小小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这才沉默地走向了宿舍楼。
她回到宿舍,室内的空气带着久未通风的滞闷。
墙上挂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与徐紊一模一样。
有所不同的是,照片里的“她”灿烂明媚,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而徐紊则是面色苍白,眉眼忧郁,带着些凉薄。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这张照片,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唉……”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照片,悲伤的眼神凝结了一缕不甘。
还真是好人不长命……
不过……也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