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人声鼎沸,陈彬绕过喧闹的食肆酒坊,走了好一段路程,随后拐进一条稍僻静的街道。远远便看见那间传闻中的铺子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几个仆役正在搬运箱笼。
铺子门廊下立着一位素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目清秀,此刻正指挥下人安置物品。
陈彬上前拱手:“小娘子有礼。”
女子转过身,微微一福:“官人有事?”
陈彬亮出缉妖司腰牌:“某乃缉妖司差役。听闻小娘子购得此铺,特来提醒。此宅近来有些…不太平的传闻,最好还是快快搬出去。”
女子唇角轻扬,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多谢官人提醒,这铺子的事,我已知晓。”
“既已知晓,为何还要匆忙入住?不妨等我们查明真相......”陈彬十分不解,焦急道。
“官人好意心领。”女子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坚定,“既是我的产业,我自是不怕的。再者,”她抬眼望向铺面,“若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白日里阳气盛时搬进来,反倒安全些。”
陈彬还想再劝,忽觉院中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被风卷席过来。他下意识深吸一口,却见女子眼神微变。
“官人还是请回吧。”她语气忽然冷了几分,“这里的动静,我自能应付。”
陈彬还想说什么,女子已转身进了铺子。
不想吃了个闭门羹,他只好在周边商铺打听了一圈,得知此人姓白名芷,是从洛阳来的富商之女,独自来长安谋生。中人确实告知过铺子闹鬼之事,她却执意购买。
回到缉妖司,陈彬将所见所闻禀报李大人。听到白芷说自己可以解决之时,李大人面露疑色:“她真这么说?”
“是,大人,我觉得这白小娘子不简单。”
李昀指尖轻叩案几:“不管她怎么说,今夜我们还是得去查探一番。”
戌时三刻,陈彬与李昀在西市口会合。夜幕低垂,街上早已没有了行人。李昀换了一身玄色常服,隐入夜色之中。他递给陈彬一张符纸:“贴身放着,可避邪祟。”
陈彬接过道谢,忍不住问:“大人,那白小娘子…”
“我查了她的底细,”李大人步履从容,“确是洛阳来的商贾之女,父母半年前染病身亡。家中原是做药材生意,但这娘子小时却是在道观长大。”
“道观?”陈彬满脸疑惑,这小娘子看起来不像是出家之人。
“据说是一岁的时候就被一老道上门带走了,十六之后才回的家。”说到这里李昀有些停顿,“回家不过半年,父母就接连逝去了。”
二人来到铺子附近,隐在对面巷口的阴影中。
铺子二楼一扇窗棂透出暖光,白芷显然已经入住。
更声响过,夜色渐深,只余风声过巷。陈彬屏息凝神,紧盯铺子门窗。忽的,一阵细微响动从铺子后方传来——确实似有什么东西的声音。
陈彬神色一凛,无声地打了个手势。二人绕到铺子后巷,见后院小门紧锁,怪声正是从内传来。
陈彬握紧佩刀,轻轻橇开门扇。只见后院堆放着几个箱笼,暗影幢幢。那拖行声变得清晰起来,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咀嚼声?
月光破云而出,霎时照亮院落。只见角落里蹲伏着一个黑影,形似大犬,生着厚厚的白毛,正撕扯着什么物事。似是察觉来人,它猛地转头,双目赤黄,亮若琉璃,口中利齿森然,作出一副攻击之态。
陈彬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何物?”
李昀却已出手,他并指如剑,一道金光疾射而出,正中那物脊背。
怪物发出一声吠,猛地窜起,直扑二人!
陈彬手腕一抖,长刀带着破风声劈下。那怪物仔细看来,分明是一只体型异常硕大、通体覆盖着浓密白毛的巨犬。受此一击,却只是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它身上那厚实无比的长毛竟似有着奇异的卸力之效,刀锋未能真正伤及其皮肉,但这一击显然激怒了它。
这白毛巨犬发出一声低沉咆哮,浑身的厚毛炸开,更显其形体庞大。它猛地人立而起,挥起巨爪,带着一股腥风直拍陈彬面门!
危急关头,李昀袍袖一拂,一道绘制着朱砂符文的黄纸符箓被抛出,并非攻向巨犬,而是在半空中化作一张金光闪闪、符文流转的大网,堪堪挡在陈彬身前,与那巨爪撞出一声闷响,金光乱颤。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后院小楼的门被推开。白芷纤瘦的身影立在门口,手中握着一盏豆青色油灯。昏黄的光晕印在她沉静的眸子里,在黑夜里也亮亮的。
“雪球!停下!”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音刚落,那凶暴骇人的白毛大犬,立即停止了攻击,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趴伏在地不动了。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嘤”声,炸开的长毛也瞬间塌软下来,讨好地朝着白芷的方向笨拙地摇了摇那粗大的、毛茸茸的尾巴,只是这动作带起的风吹得地面尘土飞扬。
白芷看也不看惊魂未定的李昀和陈彬众人,只微微蹙眉,对着那巨犬轻斥道:“又出来捣乱!回去守着你的地方!”
那被称为“雪球”的巨犬委屈地哼唧了两声,便转身敏捷地窜入了地窖之中。
陈彬强压下几乎要蹦出胸腔的心脏,握刀的手心全是冷汗,他惊疑万分地看向白芷,声音都有些变调:“白…白小娘子…那…那东西…”
白芷抬手轻抚了一下油灯的灯罩,语气平淡得近乎漠然:“家养的獒犬,名唤雪球。性子莽撞,吓到官爷了。”她这话说得,仿佛方才那形如巨狮的东西,真的只是一条护院的家犬。
李昀上前一步,语气沉肃:“白小娘子,你这獒犬,未免也太过非凡了些。本官从未听闻何种獒犬能长至如此体型,更能硬抗刀兵而毫发无损。长安律令,不可私蓄此等来历不明的凶悍之兽!”
白芷闻言,唇角微扬,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还没追究你们深夜私闯民宅呢,你倒是怪罪起我来了。没记错的话,今天白天这位官人就上过门了,我已说过这边的事我能解决,怎么晚上偷偷摸摸又来了。”
随即又说道:“雪球不过是祖辈机缘巧合所得,虽形貌惊人,却从未真正伤过人命。方才也只是护主心切,误以为二位要对我不利罢了。”她说着,举起油灯,向前走了几步。灯光摇曳,作出一副送客之态。
陈彬感觉到小娘子锐利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却又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冷香,比白日所闻更加浓郁,但在这冷香之下,似乎还潜藏着一丝极淡的腥气。
李昀显然也捕捉到了这异常的气息,他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白芷:“白小娘子,你这熏香,似乎不是寻常的安神香料。”
白芷眼神微微一闪,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道:“自家调弄的东西,用料不同些,让大人见笑了。夜已深,寒舍不便久留二位,请回吧。”她再次做出送客的姿态,欲要关门。
“且慢。”李昀并未强阻,但声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那地窖,我们想进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一股冰寒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地窖呼啸而出,风中夹杂着细碎、扭曲的窃窃私语,瞬间扑灭了白芷手中的灯烛,不知何时月亮又被遮住了,整个院落彻底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在这死寂与漆黑中,地窖深处,一句句悠长、缓慢、似乎充满无尽怨毒的叫声,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钻入众人的耳膜,引起一阵嗡鸣。
“糟了!”白芷猛地推开身前的陈彬,一个箭步冲向地窖口。几乎同时,一股浓稠如墨、冰冷粘腻的黑雾从地窖中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小半个院落!雾气剧烈翻涌,其中仿佛有无数扭曲痛苦的人影在挣扎。
混乱而充满恶意的低语层层叠叠地涌来:
“时候……到了……”
“锁……不住了……”
“吃了……他们……”
陈彬只觉头皮发麻,拔刀横在身前,却不知该向何处劈砍。只见李昀袖中再次飞出数道金色符箓,化作流光射入黑雾,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金光勉强将汹涌的黑雾逼退些许。
而白芷已然立于黑雾边缘,双手飞速结出一个复杂的印诀,口中念念有词,其额心处,一点淡金色的奇异纹路骤然亮起,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镇煞印!?”看到熟悉的结印手法,李昀不由地低呼出声,“你师承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