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早已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耳朵里充满了黑雾里诡异的响声。她全力维持着法印,那浓稠的黑雾被慢慢地压制。在符箓的金光灼烧下,极不情愿地缓缓收缩,不甘地嘶鸣着,最终再次退潮般缩回地窖深处。
白芷迅速取出几张材质特殊、绘满血色符文的纸符,“啪”“啪”“啪”封住地窖边缘,形成一个简易的禁制,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转过身来时,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气息也略微急促。
白芷背靠着墙,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她缓缓调息,目光却片刻不离那符阵,直至确认禁制暂时稳固,才真正松懈下来,长吁一口气。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相瞒。”她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看向李昀与陈彬的眼神却清亮坦诚,“我买下这凶宅,并非贪图便宜,而是传承师命,我们一派必须镇住这地底百年怨煞。之前出现的雪球是我师门灵兽,以阴煞为食,守在此处吞噬逸散怨力,防止其为祸人间。”
陈彬仍紧握佩刀,眼神惊疑不定地望向那不断渗出寒气的地窖:“这底下……究竟是什么邪物?”
“是前朝戾太子巫蛊之祸中,被活埋于此的数百匠人。”白芷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泪,“他们虽已身死百年,但怨气凝聚不散,将此地化为了阴穴。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想人们在这里建立了宅院。先前那位绸缎庄掌柜便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试图砍伐古槐,损了这阴穴的外层封印,被怨气侵体而亡。我在家乡感知封印松动,才匆忙赶来长安加深封印的。”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但没想到,查探之后发现核心封印已近衰竭,若任其崩毁,百年阴气冲天而起,长安都城将沦为鬼城!”
李昀凝视着地窖口那不断扭曲的黑影,忽然开口:“你的师承,可是与前朝末年奉命处理此事的国师净渊真人有关?”
白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怎会知晓?”
“缉妖司秘档中有一段记载。”李昀语气沉静,“当年是净渊真人与其两位师弟,以毕生修为和性命为代价,才将这股怨气封入地脉。”
白芷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大人既知根源,我便不再过多解释。现在形式危急,最多三日,月蚀之夜阴气最盛时,便是怨魂破封之日。雪球虽能吞噬逸散怨气,但若阴穴彻底洞开,它也无能为力。”
“我们需要怎么做?”李昀直截了当。
“如今百年已过,阵法与这怨气相互消磨,都不似百年前力量强大。只不过阵法被人为破坏,先一步支撑不住。”白芷语速加快,显出事态紧急,“前人布下的三重封魂锁阴阵,以天、地、人三处阵眼为基,如今均已衰竭。需同时修复三处阵眼,方能在阴气衰弱时引导炼化,完成前人未竟之事。”
她详细解释道:“天眼在古槐之巅,需以星辰陨铁铸法镜,引北斗星光镇压;地眼深埋地底,需七窍玲珑玉为引,刻安魂咒,以朱砂、百年桃木芯焚磨后混合千年寒潭水调墨,重绘阵纹;人眼最为棘手,乃当年真人以纯阳魂魄所化,需至阳命格者以心头精血引怨气入体,再导回天地二眼。”
说到这里,她语气沉重:“此人需有极强意志,否则便会被怨气吞噬,魂飞魄散,反而加速封印崩毁。此法十死无生,百年来还未找到合适之人。”
陈彬听得手心沁汗,本以为只是一桩小案,没想到竟隐藏着这么大的危机。
“我已燃秘香暂缓怨气,结合雪球之能,尚能支撑三日。所需材料多年搜集已大致齐备,现在还缺星辰陨铁和七窍玲珑玉。”白芷叹息,“至于至阳命格之人,更是可遇不可求。”
李昀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地窖,说道:“星辰陨铁,缉妖司宝库内存有一块,是前年天象异动时坠于终南山所得,我可申请调用。七窍玲珑玉虽稀世,我知宫藏宝阁中有一块贡品,我即刻进宫面圣陈明利害,求取此玉。”他转向白芷,眼神锐利,“至于引煞入体,不必再寻他人。我便是纯阳之体,缉妖司李昀,愿担此任。”
白芷震惊地望着李昀,脑海中闪过师门代代相传的预言。师父曾郑重告知,师祖净渊真人仙去前以毕生修为窥得一线天机,留下遗讯:“待封印破灭之刻,便是彻底化解怨气之机。”她原以为王家掌柜误伐槐树只是意外破坏了封印,时机并未成熟,自己只能以性命为代价强行续封,等待那语言中的“时机”。
却没想到,这所谓的“时机”,并非指特定的年月时辰,而是应在这拥有至阳命格的人身上!她原本决绝赴死的心忽然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大人可知其中凶险?那痛苦非人所能承受,意志稍懈便是万劫不复!”她忍不住再次提醒。
“守护长安,职责所在。”李昀语气平静却坚定,“你需要做的,是确保天地二眼万无一失。”
他当即下令:“陈彬,持我手令,立即清空周边三条街道,布下隔绝法阵,明日日落前必须完成!”
白芷看着李昀的侧脸,眼中复杂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和绝境中的希望:“既然如此……请跟我来吧。”
她引着李昀进入小楼。楼内陈设简单,却处处可见符箓痕迹。她从一处暗格中取出一只泛黄的古旧木匣,打开后,里面是几卷材质特殊、边缘破损的皮纸,上面用暗红色的朱砂绘制着复杂的阵图,写着密密麻麻的古老咒文。
“我现在便将我所知的一切,包括阵图、咒文皆告知于你。但是祖师手札有部分残缺,关于阵法建立瞬间,三处阵眼能量平衡的微妙掌控,语焉不详。我打算凭借家传的秘术强行推演……”白芷看向李昀,将所有事情告知于他,不再做任何隐瞒。
“你尽管推演,我相信你。”李昀看向面前皮纸,脑中默默处理着这些信息,仿佛随口答道。
两人在厅堂的桌案前,就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和案上烛火,沉浸在前人记载的晦涩阵法之中。李昀不时发问,白芷则尽可能详细解释,时间在飞速流逝。
......
与此同时,黄立带着那枚沉甸甸、刻有兽首的缉妖司令牌,只觉重逾千斤。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回缉妖司点齐手下,迅速赶往现场,开始执行封锁与清场的命令。
为防止引起百姓恐慌,手持罗盘、符箓的缉妖司成员采用或强硬或欺骗的手段悄声驱散了周边几条街的居民商户。
隔绝法阵的阵石被一一妥善埋下,淡淡的阵法波动开始弥漫,将这片区域与繁华的长安城隔绝开来,如同一个正在缓缓形成的巨大龟壳。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发生。
……
小楼内,李昀终于直起身,揉了揉眉心,眼中虽有疲惫,但更多是洞悉一切的锐光:“……如此说来,人眼重启的刹那,需要的并非纯粹的阳气冲击,而是一种共鸣与引导,不是力量的对抗。”
白芷眼中闪过惊叹:“大人一点就透!正是此理!强行冲击只会激起怨气更凶猛的反扑,需以至阳之血为引,至纯灵气为桥,模仿地脉本身流动的韵律,方能将躁动的怨气平稳导入新生的阵眼循环之中。这对参与者的控制力要求非常之高……”
“我明白了。”李昀语气笃定,“剩下的,就看气运站不站在我们这边了,我现在就去取陨铁与玉。”
随即朝向白芷行了一礼,转身疾步而走。
白芷也不敢耽搁,立刻开始准备绘制阵纹所需的各类材料,将朱砂、桃木等物焚烧并仔细研磨调配。
时间过去了一天一夜,日头又一次西斜。陈彬派人送来食水,白芷也只是匆匆用了些。院外的隔绝阵法已然成型,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片区域,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声都消失了。
就在夕阳即将完全没入地面时,李昀的身影从门口出现。他风尘仆仆,手中赫然多了两个锦盒。
“东西齐了。”他将两样东西交给白芷,言简意赅,“现在,开始布置吧。”
没有片刻休息,最后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
白芷小心翼翼地捧着七窍玲珑玉,下到地窖边缘。她不敢深入,只在外围,将宝玉放置在阵眼之处。接着用调和好的法墨,无比专注地在地面上刻画加固地眼的阵纹。每一笔都凝聚着强大的灵力和意念,不容有失。
李昀则纵身跃上院中那棵高大的古槐树顶,取出已经被工匠捶打成了一面古朴法镜的星辰陨铁,法镜之中正闪烁着微弱星芒。同时抬头观测着天色,等待北斗星显,天枢星位正对的那一刻。
陈彬众人站在隔绝法阵的边缘,焦急地等待着。夜幕缓缓降临,天际,一轮圆月渐渐升起,但边缘却开始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阴影。
月蚀,即将开始。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繁星浮现,北斗七星清晰地悬挂于天际。李昀看准时机,将陨铁法镜猛地按入古槐树顶一个凹陷处!
“嗡——!”
一道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一道肉眼可见的、凝聚如实质的银色星辉从天枢星方向垂落,精准地注入那法镜之中,法镜顿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一道光柱冲天而起,随之又如同华盖般洒下,将整个院落笼罩其中。
天眼,重启!
几乎在同一时间,地窖方向传来白芷一声清叱:“九幽地脉,七窍归真!安魂定魄,敕!”
地面微微震动,一道土黄色的柔和光晕从地窖口弥漫开来,与天上的星辉光幕缓缓相接,形成一个隐约的闭环。刻录完成的地眼开始发挥作用,散发出稳固、包容的力量,承拖住下方躁动的怨气。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着封印。整个院落剧烈摇晃,刚刚形成的光幕剧烈闪烁起来!比之前浓郁十倍、粘稠如墨的黑气疯狂地从地窖口喷涌而出,其中蕴含的怨毒与疯狂之意,几乎要撕裂人的灵魂!
“时候到了!撕碎他们!”
“自由!我们要自由!”
“恨啊!!!”
无数凄厉疯狂的嘶吼声在人的耳边炸响!天地间的阴气瞬间暴涨到了一个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