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惊呼道：“李大人！怨气反扑太猛，人眼必须立刻归位，中和引导怨气，否则新生的天地二眼撑不住多久！”

    李昀从槐树顶一跃而下，落在院落中心，正对着地窖口。他面色沉静如水，毫不犹豫地举起随身佩剑，戳向自己心口！

    一缕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赤红色血珠随之溢出——正是纯阳之体的心头精血！

    他没有丝毫迟疑，屈指一弹，那缕精血化作一道流光，飘向地窖口上方某处虚无——那里，正是古籍中记载人眼所在的位置！

    “以我之血，接尔之灵！天地共鉴，怨气归心！”

    伴随着咒言，那缕精血猛地爆开，化作繁复的赤金色符文，烙印在虚空之中。下一刻，李昀也来到地窖之上，张开双臂，卸下了自身所有的防御！

    “吼——！！”

    那积郁了百年的恐怖怨气，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化作一道漆黑如墨的洪流，疯狂地叫嚣着冲向李昀，瞬间将他吞没！

    白芷双手掐诀，死死盯着李昀的状态。

    只见黑气之中，李昀的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数道黑色的纹路，仿佛有无数怨魂在他体内嘶嚎冲撞。至阳之体与极阴怨气的碰撞，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他紧闭双眼，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有片刻的松懈。

    见他尚能支撑，白芷利落地抬起双手，空中再次结印，随即向李昀击去。此举的目的不再是压制怨气，而是按照他们之前推演的那样，用镇煞之印封住李昀的周身关窍，之余心口一条通路，强行引导怨气，将其一丝丝、一缕缕地从他的心口导入上方星辰光幕与下方地脉黄光之中。

    月蚀如血，高悬于漆黑的天幕，将不祥的暗红光芒泼洒在寂静无声的街道之中。院落之内，已至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时刻。

    李昀被那百年积怨的漆黑怨气彻底吞没，身形依稀被周身金色法印照亮，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至阳之血与极阴之气在他体内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拉锯战，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裂魂魄般的剧痛。他的七窍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模样可怖。

    然而，他的身体中似乎燃烧着惊人的意志力。他艰难地维持着灵台清明，双手缓慢地结印。如果白芷能看破黑雾，便能看出他的结印手法与自己颇为相似，但也存在细微的区别。李昀的额头上出现一道散发清气的金色印迹，保护着他的灵台。

    那怨气，也在二人的施法下被强行约束、引导，最终纯阳精气相融合，注入天眼和地眼合成的法阵之内。

    新生的天地二眼接收到这股力量之后，光芒大盛，开始了缓慢的转动，中心渐渐出现已被净化的纯净灵力，消散于天地之间。阵法的运转缓慢而脆弱，慢慢趋近一种平衡。李昀的身体，便是维持这平衡最危险、也是最关键的那根弦。

    白芷双眼盯紧李昀，只觉心惊肉跳，她双手掐诀，周身灵力鼓荡，随时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直到察觉李昀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阳气在快速消耗。按照这个速度，恐怕不等怨煞完全导入，他自身就要先被耗干！

    “不行！这样下去他撑不住！”白芷银牙一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咬破自己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掌心，双手急速划动，以血为媒，在空中勾勒出一个繁复的符文——这是一种极其凶险的秘术，能短暂激发潜能，将自身灵力转化为最纯净的生机渡予他人，但代价极大，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根基。

    “神威共鉴，燃我精元，助！”她怒喝一声，将那血色符文猛地拍向李昀后心！

    然而，就在符文即将触及李昀身体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直被白芷命令守在阵法之外的灵兽雪球，突然发出一声焦躁不安的低吼。它似乎感知到了主人正在做极其危险的事情，庞大的白色身影猛地窜到白芷身边，用它那毛茸茸的巨大头颅，硬生生撞散了空中的符文！

    “雪球！你！”白芷又惊又怒。

    雪球挡在李昀和白芷之间，琉璃色的巨眼看了看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李昀，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白芷，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呜呜”声。它突然仰起头，对着那轮血月，发出一声悠长而奇异的咆哮！

    这咆哮不似之前任何一次，低沉却蕴含着某种古老的力量。随着咆哮声，它周身浓密如缎的白色长毛无风自动，根根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月白色光辉。它张开巨口，并非撕咬，而是猛地一吸！

    本来疯狂涌向李昀的黑色怨气，分出一股涌向雪球那边，它本就庞大的身躯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毛发光华越发璀璨。而与此同时，李昀顿感压力一轻！涌入他体内、需要他艰难转化输送的骤然减少了一大截！

    有了雪球这意想不到的援手，分担了近三分之一的压力，李昀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他精神一振，趁机全力运转体内残存的阳气，更加高效地引导着剩余的怨气。天地二眼运转变得更加稳定而持续。

    天上的星辉光幕与地上的地脉黄光越发凝实，逐渐形成一个稳固的金黄双色循环，开始主动地、大规模地炼化中和过的能量。地窖中传出的撞击和嘶吼声，渐渐带上了惊恐与不甘，却也无法阻止被快速抽离、融入那新生的循环之中。

    院落中央，李昀、白芷、雪球，两人一兽，构成了一个微妙的三角，稳定着整个大阵的运行。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流逝。天空中的暗红色阴影开始缓缓褪去，月蚀即将结束。

    当地底最后一声充满无尽怨毒和不甘的尖啸被彻底抽离、融入阵法光流之中后，并飞快净化消失无踪，整个院落猛地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

    “嗡……”

    古槐顶端的天眼法镜发出一声悠长的清鸣，渐渐地碎裂成数块，从空中掉落。地窖口的地眼散发出的光晕也渐渐消失无踪。

    成功了！

    “噗！”李昀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淤黑的鲜血，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面色金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浑身被冷汗浸透，但眉宇间那抹痛苦已然散去。

    “大人！”白芷惊呼上前，连忙扶住他，探查其脉象，发现他已然力竭，虽然精元损伤大半，但根基未毁，未来修养一段时间，又会自行恢复。这才松懈下紧绷的身躯，长长吐了一口气。

    雪球原本庞大的身躯竟然渐渐缩小，直至变成只比普通的家养之犬稍大一些的状态。它疲惫地趴了下来，头颅搁在前爪上，伸出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就在这时，外围的隔绝法阵也缓缓消散，天色已然微亮。

    陈彬第一时间带人冲了进来，看到院内一片狼藉，李昀昏迷不醒，白芷扶着他，旁边还趴着一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毛……大狗？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人！白姑娘！这……”陈彬紧张地问道。

    “无妨，阴穴已平，李大人只是脱力昏迷。”白芷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众人不用担心。她看向雪球，双手轻轻扫过大狗全身，发现它除了身型的变化，并无其他异常。

    随即对陈彬道：“大人，麻烦找些清水和……肉食来，给这位功臣加加餐，补充□□力。”

    陈彬看着那只现在体型不再骇人且莫名透着点憨厚的大狗，虽然满心疑问，但还是立刻吩咐手下照办。

    很快，一桶清水和半扇羊肉被抬了进来。

    雪球眼睛一亮，立刻爬起来，凑过去先是咕咚咕咚喝干了清水，然后开始享用它的战利品，吃得啧啧有声，尾巴还愉快地小幅度晃动着，彻底颠覆了它之前的形象。

    众人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白芷将李昀交给缉妖司的医师照料，自己则强撑着最后的精神，仔细检查了一遍三处阵眼，确认再无一丝煞气，才真正放松下来。

    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夜色，也驱散了此地的阴霾。槐花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不再夹杂着之前的阴煞气息，而是真正属于春日的甜香。

    陈彬指挥着手下清理现场，修复院墙，他走到白芷身边，看着正在舔爪子的雪球，忍不住低声问道：“白小娘子，这接下来……”

    白芷望着沉睡的李昀，轻声道：“此处阴穴已化为灵眼，于长安风水有益，我会继续守在这里一段时间，以防还有别的变故。”

    陈彬听到此话放下心来，随即带着昏迷的上司回到了缉妖司。

    数日后，李昀在缉妖司值房内醒来，虽仍虚弱，但已无大碍。听完陈彬的汇报，他沉默片刻，只道：“此事归档，列为甲等机密。白姑娘之事，不必深究，她于长安有功。”

    又过了几日，西市那间传闻闹鬼的铺子悄然开张，是一家小小的药铺，名为“芷蘅斋”。店主是位貌美的白姓娘子，偶尔，附近的小孩会声称看到药铺后院有一只大白狗、安详地晒着太阳。

    长安的春日，依然喧嚣繁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一场足以倾覆半城的灾劫，曾在这样一个槐花如雪的夜里，悄然消弭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