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陶

    九月的天了,依旧还是很热,学校里还不见人穿外套。

    班里制冷了三个月的空调最近总算是歇歇了。

    上午第一节课,英语老师正在讲台上拿着她的小蜜蜂细致的讲解昨天写的英语报纸,下面一群人昏昏欲睡。

    高中生,就没有不瞌睡的时候。

    梁参上小学的时候很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上午会瞌睡,上中学的时候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夜自习瞌睡,到了高中,她才发现,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高中生都能睡着。

    此刻,在思想与困意的激烈斗争中,她的眼皮还是不争气的闭上了。手上还拿着笔,装模作样的在纸上点啊点啊的。

    “这个句子里有谓语了,但是这又是一个动词,怎么办?”

    “……”

    “是不是要变成非谓语?”

    “……”

    半天的自问自答让英语老师眯了眯她睿智的小眼睛,她的视线在下面扫视了一下。

    按理来说,上课老师的声音突然消失本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是现在下面的大部分人睡的安然,根本意识不到危险的来临。

    困意就好像会传染一样,梁参周围的人没一个睁开眼睛的。

    英语老师下去走了一圈,掂起来几个男生。

    眼见马上走到最后一排,梁参却依旧悄然不知危险的到来,仍在跟周公下棋。

    林商把物理卷子遮了一下,拿起一只橡皮不偏不倚的砸在梁参的后脑勺。

    在极度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中从极轻的睡梦中醒来,梁参浑身抖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的就开始抖腿,扭脖子拿起笔瞎写一气呵成,这些假动作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为了证明“我没睡”。

    小蜜蜂的声音继续响起,梁参虚惊一场的深吸了一口气。

    捡起掉在地上的橡皮,随手往后一扔。

    林商伸长手臂,险些没接着,啧啧嘴说:“就这么感谢我啊?”

    闻言,梁参扭过头,皮笑肉不笑的说:“谢谢你了。”

    “醒了就抖腿,还是你聪明啊!”林商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林商憋不住,一直在后面笑。梁参看着他欠揍的样子就想给他一拳,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样子,连自己都要忍不住了。

    害怕会在他面前忍不住,梁参嘬了腮,不理人了。

    林商捏着自己的橡皮转了一圈,又看了一眼前面毛茸茸的脑袋。

    她头发应该是昨天洗的,看起来很软也很蓬松,有几根翘起来了,立在头顶,随风轻轻的晃着。

    林商总觉得,手感应该会很好。

    中午上自习的时候班主任进来说了几个事,艺体分流已经从很久之前就准备了,大家都有准备。

    班主任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们,这个班是他研究生毕业带的第一个班,说是他的白月光都不为过,但许多事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能天磊斟酌了一下措辞,说:“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啊,可能是第一次当班主任,不太懂得自己去调整状态。暑假的时候去检查了一下,发现虽然只有一年,但是因为情绪造成的伤害比较大,所以后续的时间,我可能就不能再陪着大家了,但这一年的物理课还是由我来给大家上啊。希望大家能跟着王宇老师继续好好的学习,给自己的高中画上圆满的句号。”

    梁参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愣了。不止是她,班里的人都像溺在水里了一样,只能勉强吐出一口气,话也说不出。

    还不等他们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新的班主任就已经进来了。

    王宇进来跟能天磊说了几句,能天磊就离开了。

    新来的班主任个子不高,浑身精瘦,眼中的神色非常锐利。

    他拍了拍手,说:“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我对班级的要求非常严格,希望我们都能尽全力做到最好。”

    说完,他就让大家继续自习。

    下午,艺体分流的同学搬教室。

    班里十几个学艺术的走了,有两个班被拆开,重新分到各个班里。

    梁参旁边的一个女生去学美术,她顺便给她搬了点东西。

    等回到教室的时候,方鲲坐在她的位置上,生离死别一样的冲着梁参嗷!

    “死鬼!我可走了!”

    梁参躲开方鲲要抓她衣服的手,“滚吧滚吧。”

    “真是绝情,”方鲲从梁参座位上抽了一张纸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然后一甩他帅气的头,“算了,等我以后四百五十分上一本的时候,你可不要难过啊。”

    梁参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能考四百五十嘛?”

    方鲲撅着嘴,眼睛瞪着她,“现在的我你爱答不理,以后的我你高攀不起!”

    “哼!走了,以后我闲了再来看你!”

    方鲲站起来,又是潇洒一甩头,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走下了楼梯。

    梁参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远。

    “舍不得啊。”

    冷不丁一个声音出现在耳边,梁参吓的一个大鹏展翅。

    转过身就是一句“傻逼吧你”亲切的问候。

    看着面前的人笑的弯了腰,梁参的嘴无声的张了几下,气冲冲的走了。

    ***

    旁边来的新同学,一个星期之后,两个人就比较熟稔了。

    梁参每次说话,这小姑娘都看着她哈哈哈的笑个不停,有时候她都害怕她会把自己笑过去。

    某一天,陈欣雨拿了一包类似豆奶的袋装粉末给梁参,梁参接过来问:“这啥子欸?”

    刚说完,这姑娘就一直搁旁边笑。

    “你到底笑啥啊,我长的那么可笑吗?”

    “不是,”陈欣雨摆手,“是你说话太好玩了。”

    因为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梁参一张口,就是地道的河南奚县话。

    陈欣雨擦了一下眼泪,“还有你那表情,我从来都不知道人的表情竟然能这么丰富。”

    “我……”梁参疑问,梁参不解,“你……”

    小县城,也不是大地方,周围人上学平时也都是说家乡话。

    可能是因为梁参的家乡话太地道了,又非常的具有个人特色,上学的时候经常有人说她说话搞笑。

    跟梁参坐了一阵子同桌,陈欣雨总算是对梁参说话的调调免疫了一点。

    上语文课的时候,陈欣雨神神秘秘的探头过来,问道:“为什么他自己坐在最后面啊?”

    “可能人家想找一处世外桃源修养身心吧。”梁参随口应道。

    这两节语文连堂,语文老师正讲《祥林嫂》。

    “现在你们分小组讨论一下,害死祥林嫂的真正凶手到底是谁,等会我们来一起揭晓答案。”

    一声令下,同学们就开始了激烈的聊天,啊不,是激烈的讨论。

    梁参跟陈欣雨头探头的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总结鲁镇上的所有人,还有那个从外面回来的读书人,还有雪都是凶手之后,就开始放肆的聊天。

    这两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探头探脑的说的不亦乐乎。

    大部分都是梁参在说,陈欣雨在一边笑。

    林商看着梁参神色飞扬,张牙舞爪的样子,就挺好奇她在讲啥。

    说了一会,发现讨论时间还没结束,梁参中场休息一下,喝了一杯水。

    林商不动声色的把桌子往前挪了一点。

    “我跟恁说,俺奶哩那口水射程至少三米远,每次俺哥惹她生气,她来不及抓住他打,就直接用嘴开枪,”梁参生动形象的在旁边比划着,“不是我开玩笑,打仗的时候就是没枪,她都能弄死几个人。”

    “天哪,你奶奶那么强。”陈欣雨笑的都不能自己了。

    “嗯呐,我跟恁说,滂强!”

    余光之中看见了林商那一张不容忽视的脸,梁参蓦的就停了。

    说的正起劲,梁参却突然停下了。陈欣雨顺着梁参的视线朝后面看了一眼,然后转头问梁参:“咱们不带着他一起讨论吗?他就自己一个人坐那。”

    “最好不要。”梁参淡淡的摇头。

    “……”

    林商虽然听不见,但是看陈欣雨的表情,以及梁参决绝的背影也能猜到两人说的什么。

    他在心里轻轻叹出一口气,把自己的桌子又挪了回去。

    人家都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林商现在明白,讨厌一个人也是。

    分班以后,过了一个多星期,终于来到了让众多高中生翘首以盼的十月!

    那天月考以后,虽然感觉自己的化学又考崩了,但是这根本不影响即将要放假的喜悦。

    十月一号的上午九点,随着下课铃的打响,一大群人都疯狂的扛着行李箱跑出校门。

    梁参平时也没那么着急,但这两天正好是家里忙着收稻的时候,得顺便回去帮点忙。

    等林商拉着个行李箱慢悠悠的准备出来打个车的时候正好看见梁参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坐上去往张陶的公交车。

    她还穿着校服,太阳晒的她脸颊微微有些泛粉,雪白的脸几乎要反光,林商在一众挤车的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她。

    林商看着她坐上车,一直到那辆车离开。

    林商坐着出租车回到家里,装修轻奢的房子里没一个人。

    在学校门口晒了一会太阳,他有些热,去浴室冲了个澡。

    温热的水从头顶流下,他低头,看到了自己膝盖上的疤,以及手腕上早就已经愈合的伤痕。

    从浴室里出来,林商换了白色的短袖,和棉质的灰色长裤,他百无聊赖的坐在沙发上玩了一会手机。

    中午的太阳有点大,暖洋洋的透过阳台照在客厅的沙发上。连续一个月的睡眠不足,导致他现在有点想睡觉。

    快要睡着的时候,大门发出指纹解锁的声音。

    林哲瀚推开门,看到客厅躺着个人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今天他们学校放假了。

    林商听见声音,从沙发上坐起身。

    “有想吃的吗,是给你做,还是你自己去外面吃?”

    “都可以。”林商嗓子有些哑。

    林哲瀚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就进了厨房。

    在厨房里倒腾了一阵,弄出来两个菜,爷两个坐在桌子前,沉默的吃着。

    他爸做饭不好吃,林商意思意思吃了几口,他现在不怎么饿。

    过了一会,林哲瀚终于开口了。

    “跟那姑娘分了吗?”

    林商早有预料,淡淡的点头。

    看他表情还算和缓,林哲瀚说:“你现在这个年纪,最重要的是学习。就算是动了谈恋爱的心思,你也应该理智一点,不要那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做什么事情都不顾后果。你知道让我和你妈妈多操心吗?”

    林商原本静静的听着,但等他说到“让我和你妈妈多操心”这里的时候,他抬起眼睛看了一下林哲瀚。

    “你想说什么?”林哲瀚看出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什么你说出来。”

    林商摇摇头,夹了一筷子菜。

    那次事情,林哲瀚也去学校里,跟叶婉婷在全班人的面前替林商道了歉。

    对于林商,他确实存有疏忽与愧意。为人父母,应该在孩子身边时时教导,他工作忙,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比较少。随着林商年纪的增长,每次为数不多的谈话也都充满了火药味。

    林哲瀚看了看林商的脸,似是无奈的呼出一口气。

    “你十七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对自己的行为要负责,”林哲瀚知道他难得回来一次,不该对他说那么多训诫的话,但是每每看他不成熟的行为,就总想提醒两句,“伤害自己和伤害别人的事情,都不应该做。”

    半晌,林商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看他这至始至终无所谓的样子,林哲瀚就有些愠怒。

    “我和你妈妈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了什么,给你创造一个那么好的条件,不就是希望你好好学习,以后出人头体吗?”林哲瀚的声音略微抬高了一些,父母在说自己对子女的奉献时,总是非常有底气的,“不缺你吃,也不缺你穿,为什么你总是好像一副不知足的样子!”

    林商把筷子搁在瓷碗上,发出细微的叮声,打断了林哲瀚的话语。

    “我没有不知足。”林商抽出一张纸擦擦嘴。

    这顿饭已经没有吃下去的必要了,林商站起身,去旁边换鞋。

    “我出门了。”

    林哲瀚看着他动作,再没说一句话。

    林商站在门前,手握在门把手上,开门的一瞬间混着铁门打开的声音,林哲瀚听见一句“那么不满意我,为什么生我呢?”

    一扇门,将两个人彻底隔离开。

    林商心口就像堵了一块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下午的阳光刺眼,街道车水马龙,林商漫无目的沿着路走了一会。他坐上了公交车,来到了汽车站。

    看见一俩即将要开走的公交车,上面写着“张陶”两个字。

    车上卖票的大姐看他一直在车前站着,探出头对他吆喝:“小伙子,走不走啊!”

    鬼使神差的,林商说了句“走”,就坐到了公交车上。

    花了七块钱,在车上晃悠了大概一个小时。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到林商的脸上,他侧过头躲了一下。

    他用下巴蹭了蹭自己的肩膀,低低的笑了两声。

    我真是疯了。

    “张陶到了啊!下车哩白忘喽!”

    林商听见吆喝声,死里逃生一般的,立马从车上下去了。

    一阵尾气喷出,这辆车开走了。

    汽油混着在午后晒过的皮革味,再加上一路坐在车屁股的颠簸。林商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试着吐了两下,肚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

    因为呕吐的生理原因,他的眼圈整个红了。

    他拿出手机,上面映着他现在脆弱到不行的脸。

    他抬头看了一眼,一根手臂粗的杆子上面焊了个大圆铁片,写着“张陶”两个字。

    太阳晒着沥青铺就的柏油路,下午行人不多,一会响起一个大货车的隆隆声,后面带起一阵翻飞的尘土。

    他找了个勉强能遮阴的树,找出梁参上次给他发微信的界面。

    给她发了一个路牌照,正准备说“来接我”,就看见一个红色感叹号。他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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