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妻子桂兰并不关心稿子。她只关心时间。常家离《海上闻人》报社不远,走路去15分钟就到了。来回也只不过是半个小时。丈夫常沪生消失了两个小时,另外一个半小时去哪了?特别重要的一点,父亲六十大寿,几个大菜都已烧得差不多,只等红烧梭鱼出锅即可,而他只需去打酱油,完成这个简简单单的任务就行,却为何火急火燎的去取什么稿子——饭吃了再去不行吗?

    常沪生哑口无言。他这才知道,撒谎是容易的,圆谎却难。谎言的关键在于漏洞。没有漏洞不成谎言。所以撒谎高手的功夫在于补漏。补漏其实是系统工程。就像这一次,常沪生的第一个补漏行动是去编辑部取稿子,以作为人在现场的证据。但接下来还有哪些漏洞,常沪生并不知晓。他是个情商不高的人,智商也一般般。在平日相处里,他总觉得自己不是妻子的对手。妻子桂兰是世俗女子,身上人间烟火气足。关于捉奸的本领,几乎是天生的。但要命的是,常沪生没有奸可让她捉。他需要极力保守的,是地下党员的身份,以及差不多每周一次的接头行动。所以,他每天的生活情态就是圆谎。这让他活得疲惫不堪。任何一对夫妻中,丈夫如果每周都有规律地消失两个小时,这就是个耐人寻味的事件了。做妻子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她必定会刨根问底,大胆假设,迂回包抄,非找到谜底不可。

    常沪生面对妻子质疑的第二个漏洞,开始现编理由。他说自己现在经手的稿子是二校稿,一校稿在编辑部另一编辑手中。该编辑上午一直在校对,直到十二点才校完。他也是接了电话才从卧室里匆匆忙忙出来赶去拿一校稿的。到了编辑部,他原打算取了稿子就拿回家看,却被主编拉住讨论下期报纸的选题。“主编是个话唠,你也知道的,碰上感兴趣的话题就说个没完没了。上次在我们家喝酒,一说起上海滩的花边新闻,那是能说上好几个星期的。这次八·一三大会战后,主编突然热血澎湃,说要多报道抗战勇士的故事。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妻儿,挖掘勇士背后家长里短的人生。主编越讲越激动,准备成立个报道小组分赴各勇士的家乡去做深度报道。他还拼命鼓动我报名参加。我说要回来找你商量一下的,咹,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

    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常沪生却越讲越相信自己说的这个事是真的。换句话说,他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常沪生以前说谎,结结巴巴的,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因此很容易被妻子揭穿。这一次,他相信妻子一定会相信他所说的话。而且,他跟主编的关系很好,妻子即便起疑心,打电话给主编证实此事,主编也会替他圆谎的。主编有一次与他喝酒时感慨万千地说,是男人就没有不说谎的。不过不是所有的谎言都是有价值的。有价值的谎言就像金子一般,要珍惜,没有价值的谎言要勇敢地揭穿。他最后信誓旦旦对常沪生说,像他这样一个从不说谎的男人一旦说谎,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如果有一天,常沪生真要说谎却找不到圆谎之人,就往他身上扯好了。

    主编的酒话常沪生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并不想让主编知道自己也是个会说谎的男人。只是这一次事情紧迫,臆想出来的事件又发生在编辑部,常沪生不由自主地将虚幻事件的主人公假定为主编了。常沪生相信,多疑的妻子一定会向主编打电话核实此事的。只要主编能替他圆谎,那这事就算过去了。

    常沪生正得意于此事将天衣无缝地解决时,却又突然隐隐感觉不踏实。主编当时向他信誓旦旦时是喝了酒的。一个男人的酒话能相信吗?哪怕这个男人是主编。更要命的是这两天主编对他没好脸色,原因是他编辑的一篇稿子因为把关不严,被批评的新闻事件当事人扬言要向《海上闻人》报社索赔5000大洋。主编昨天下班前还将他叫进办公室,关上门后满脸被□□的表情,恨不得要将常沪生千刀万剐。主编说《海上闻人》报社是他当年当了老家的房子凑了500大洋才搞起来的,搞到现在报社总资产也不到5000大洋。要是赔了,他和常沪生都只能卖身去。主编义正辞严地指出,就他和常沪生的姿色,在上海滩做鸭铁定没人要。主编说到这里时脸色变成了猪肝色。最后他威胁常沪生这件事情要摆不平,只能考虑将他常府大院卖掉。因为也只有常府大院才卖得出5000大洋。“我说的是真的,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主编最后铁青着脸如是宣布。

    常沪生今天之所以没去上班其实也是为这事烦恼。他和主编的关系如此恶化,他不想出解决办法来是不好意思去上班的。可麻烦的是办法没想出来,却又要主编替他圆谎,恼羞成怒的主编会帮他这个忙吗?常沪生真是细思极恐。妻子走到堂屋一角,开始拨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她似乎已经没有心情跟自己的丈夫废话了。常沪生知道她拨的是他办公室的电话。一声,两声,三声,拨得常沪生头皮发麻。当最后一个电话号码拨完,常沪生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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