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常敬忠:“说得轻巧!给姆爸养老,你在外面惹是生非,姆爸能安心养老?气都被你气死了!我现在是天天给你擦屁股知道不啦,忘恩负义的东西!”

    常沪生气急,开始搬救兵:“你怎么骂人啦?姆爸,大哥在您六十大寿的日子里骂人,您管教管教他呀……”

    常敬忠卷起袖子:“我骂人,老子今天还要打人呢……”

    常沪生抱头鼠窜:“姆爸,大哥疯了,他真打呢……天哪,打死人了,姆爸您再不管,要出人命的啦……”

    常家大院里的形势已经失控了。兄弟俩在屋里头追逐打闹。从常守拙的视线望过去,仿佛又回到了孩子们的童年时光,依旧是在这常家大院,依旧是各不相让的兄弟俩为了某一件事情争得脸红脖子粗,要请他当裁判。常守拙眯了眼睛,看一眼屋檐外的天井。天井外的天空瓦蓝瓦蓝的,蓝得不太真实,就像用水彩笔画出来一样。只是画画的人偏爱这蓝色,涂抹起来就不想停手。一下一下,天井外的天空便蓝得不可思议了。天气虽然热得反常,常守拙却依旧一身灰褐色长褂,一点都不感觉到热。或许是心静自然凉吧,常守拙慢慢站了起来,开始念一首诗:

    手把青秧插野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静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常守拙的语调是浑厚的男中音。从他略带沧桑感的嗓音念出来的这首诗在这个炎热的午后,似乎是一剂清凉散,让这座大院顿生静谧之气。常守拙仿佛自言自语:“唐朝的布袋和尚真是心灵通透啊,老农低头插秧,如此司空见惯的场景,他竟然能看出人生真谛。你们可曾知晓,老农插秧是退着插的,退步就是前进。其实,何止插秧,世态万象,莫不如是。两个七尺男儿,为了党派之争,在屋里扭作一团,成何体统?还有你,身为常家媳妇,无端怀疑先生。夫妻之道,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常守拙话不多,声音也不重,却很有一锤定音的力量。细究起来,常家其实是书香门第。明清两代,常氏家族共产生进士十八名,其中状元一名,亚元(会试第二名)三名,举人四十余名。这些,在常家大院的祠堂上,都有人物肖像为证。常守拙觉得,那些都是祖宗的荣耀,是需要常家子孙继承并发扬光大的。而那祠堂,常沪生每次进去,心里都压抑得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祖宗的教诲以小篆的形式高悬在祠堂正上方。常沪生小时候看不懂这些字的含义,长大后虽然看懂了,却不知该如何去做。世事正阴阳相对,主义似隔岸观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说说容易,做起来却难。现在这个时代,靠学问救国吗?即便学问,也有东学、西学之分,何以选择?常沪生是真糊涂了。

    那个下午,常家大院的主人常守拙的六十大寿以一种不甚体面的方式收场。桂兰最终将菜重新热了一遍,也烧了红烧梭鱼,表情却是不情不愿的。常家子弟常敬忠和常沪生在干了一架后虽然坐在同一张餐桌旁,饭却吃得满腹狐疑,席中并无交谈。常守拙表情平静地吃了长寿面,期间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大院内各色人等的神情,心中喟然长叹:这个院子里的宁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但不管如何,常守拙还是觉得,主义是主义,生活是生活。他作为长辈,有义务教导孩子们走怎样的路。只有未未,吃得兴高采烈。在大人的重重心事中,他的小筷子四处出击,将桌上的美食尽收碗中。饭吃到一半时,未未发现一只蝴蝶从天外飞来,在大院里寻寻觅觅。他奶声奶气地喊:“蝴蝶,蝴蝶,好漂亮的蝴蝶……”但大人们似乎谁都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默默吃饭。未未观察了一会儿,有些伤心地说:“蝴蝶飞走了。”

    蝴蝶果然飞出了天井,消失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中。但大人们还是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常沪生再次上街的时候,比以前更加小心了。

    他这次是真正的幽会。在四马路的一栋二层小楼上,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正在窗帘后面等着他。上次老马紧急找他,其实就是为这事。在静安寺爱文义路路口的爱尔兰西餐馆,面对接头迟到的常沪生,老马吞吞吐吐地说,事情有些麻烦。在石根公馆工作的一个女翻译,急需一个丈夫参加下周一的领事馆舞会。事实上,这个真名叫周巧巧的女翻译未婚,连男朋友都没有。组织帮她打入石根公馆,为了工作方便,杜撰了一个想象中的丈夫。上海人,报馆编辑。后来石根公馆在登记工作人员履历表时,组织还擅自做主,将常沪生的两寸工作照交给周巧巧,让它贴在了履历表上。总之,在石根公馆内部,女翻译周巧巧是已婚人士。他的丈夫是个报馆编辑。

    在《自新大陆》的背景音乐中,常沪生简直是目瞪口呆了。组织怎么可以开这样的玩笑?“我是有老婆的。我老婆叫桂兰,是张大御厨的女儿,没什么文化,会烧红烧梭鱼,会吃醋,有些多疑。可即便这样,她也是我老婆啊。那个叫什么巧巧的女翻译,和我有一丁点儿关系吗?”常沪生恼羞成怒了。

    老马满脸愧疚:“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组织也会犯错误的。或者说是我老马的错,不该自作主张把你照片交到石根公馆去。我以为就是走个形式。再说你长得多安全,很像个报馆编辑。不,应该说就是个报馆编辑。我也想过找其他的地下同志,没有合适的。踩黄包车的,开饭店的,修理电器的,都是下九流的行当。有一个沪大教授,也是我们的同志。身份合适,可年龄不合适。五十多了。周巧巧同志才22岁,两人怎么可能成为夫妻?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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