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巧巧像日本女人一样，双手垂握，深鞠一躬：“谢谢少佐，辛苦了。”常沪生也有样学样，鞠躬致意。石根摆一摆手：“这没什么，周小姐为大日本帝国服务，那才真正辛苦了……其实，认识周小姐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到府上拜访过呢？今天虽然有些晚了，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何况沪生君也在，有些事情，石根还想向沪生君讨教呢？不知是否方便到府上一座？讨扰了。”
石根说到这里，深鞠一躬。这一次，轮到周巧巧为难了。她的房间，实在是太像闺房了，没有一丝男人的气息。本来，她是想常沪生今天到位后，再一起收拾收拾。再怎么着，也得有两口之家的味道。但常沪生下午来得晚，一来就和她呛呛上了，根本就顾不上整理房间。更要命的是，周巧巧想不起来发报机是不是藏好了。常沪生下午敲门的时候，她正在发报。但常沪生是按照约定的敲门方式“三短一长”敲的门。周巧巧想着是自己的同志，匆匆忙忙间去开了门，很可能发报机还放在桌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现在石根想上楼坐坐，万一门一推进去，看见桌上的发报机，那不全露馅了吗？所以周巧巧犹豫不决，想着找一个什么合适的理由劝阻石根上楼。
没想到周巧巧还没开口，常沪生却自作主张了：“石根少佐是请都请不来的人物啊，平时对贱内的工作多有关照，此次肯赏光移步寒宅，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少佐请……”
周巧巧未表态，只是为难地看一眼常沪生，颇有些恼怒他没事找事的处世风格。常沪生憨傻，完全不懂周巧巧那一眼的内涵，只一门心思要请石根上楼。或许以他的地下工作经验，眼下最好的应对方法是让石根不起疑。都送到楼下了，上楼一坐是人之常情。常沪生想不出有拒绝的理由。他哪里知道有发报机这回事呢，只是觉得作为周巧巧的丈夫，那就是一家之主，必须表明态度。周巧巧那个急啊，恨不得让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书呆子立刻闭嘴。但常沪生大祸已闯，又能拿他怎样呢？
“周小姐不想石根上楼一坐吗？如果勉强的话，石根这就告辞。”石根话虽然这么说，人却没钻回车内，而是静静地靠在车门旁，等待周巧巧的反应。
“恩，天色是比较晚了，再说房间也乱，出来时来不及收拾……”周巧巧字斟句酌。可她话还未说完，常沪生又开腔了：“没事的没事的，石根少佐又不是外人。上级关心下级，理所应当。何况我们房间又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巧巧，还是请少佐上楼坐坐吧。人家难得来一趟。”常沪生的热情真是来得莫名其妙，逼得周巧巧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她只得摊开双手，请石根上楼。
开门的时候，周巧巧的手一直在哆嗦着。她先开一条门缝，并试图挡住石根的视线，但房间里黑乎乎的，周巧巧无法判断发报机是不是就放在桌上。其实，只要一打开电灯，谜底就会揭晓，但周巧巧却恐惧谜底的即将揭晓。她无法伸手去拉开门边的灯线，人几乎瘫软在门口。“周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身后，是石根冷冷的声音。周巧巧感觉自己的额头冷汗直冒，手心都湿了。常沪生冲上前来，挤开周巧巧，然后一把拉起灯线。
雪白的灯光从房间里泄了出来，让周巧巧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她靠在门边，不敢睁开眼睛。
常沪生和石根进到房间里。没有异常。周巧巧睁开眼睛，看向里面的桌子，桌上空空如也，并没有发报机。她的心突然间轻松了起来。随后，她走进房间，张罗石根坐下。
石根却没有坐，而是看着雪白的墙壁，若有所思。周巧巧也看向墙壁，突然间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石根：“周小姐和沪生君一对恩爱伉俪，家里却没有结婚照，实在是遗憾啊……”
常沪生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看向周巧巧，发现周巧巧也正看向他。俩人眼神里的内容是一样的：怎么办？周巧巧：“哦，结婚照这两天拿到照相馆去放大了。原来的尺寸太小，不好看……”常沪生长吁一口气。他这次看向周巧巧的眼神里有了些敬佩的意思。这姑娘，还真够急中生智的。
石根看向墙壁，又凑近了些：“真不巧，时间来得不对，未能有缘欣赏恩爱伉俪的结婚照。周小姐，结婚照原来是挂在这个位置吗？”石根用手随意指着墙壁上一块空白的地方，询问周巧巧。
周巧巧当然不可能上钩。她仔细观察墙壁，发现一处有两枚钉子的痕迹，便信誓旦旦地说：“挂这儿。结婚照原先挂这里的。看，这是钉子钉过的地方。”石根凑上前去，仔细看那两枚钉子，笑了：“不错，确实是挂结婚照的地方。周小姐，我能冒昧问一下，你和沪生君结婚多久了？”
“两年。”这一回，周巧巧回答得非常肯定。这个细节问题，老马事先都帮他们考虑好了。俩人的口径要一致。包括在哪里结婚，请了哪些人，办了几桌酒席，双方的父母都叫什么名字，老马要求他们都背下来。常沪生见周巧巧回答肯定，也赶忙补充说：“对，我们是前年‘双十’节结婚的……”周巧巧听到这里，回头瞪他一眼。这个书呆子，强调“双十”节什么意思？又不是国民党军统问他问题，跟一个日本少佐聊什么“双十”节，这不找死吗？常沪生见周巧巧凤眼圆睁，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多舌，赶忙闭嘴。
石根仿佛充耳不闻，只对那墙壁感兴趣。他研究着周巧巧指定的那块挂结婚照的地方，似乎自言自语道：“结婚两年，那结婚照挂这里有两年时间了吧，怎么没有一点印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