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越想也不想冲出去。
他跑步快得出人意料,一转眼的功夫追到小偷后头,紧接着利落地伸手去擒——他抓了个空。
他低头怔怔看了自己的手一眼,漆黑的眸里不知道盛了什么情绪。很快他抬起头,攥紧拳头锤了一下,愤恨不甘地往前看去。
几乎同时,一个人影从他身侧越过,上前一把揪住小偷的衣领,往地上一摁。
贺豫转过头来,凹了个帅气的姿势想向白越比出“OK”的手势,结果没留神叫小偷挣脱开,自己还往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幸好旁边的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帮忙按住小偷。
白越过去扶起贺豫,看他无所适从龇牙咧嘴哼了半天。他有些忧虑,结果一问要不要去医院瞧瞧,本来瘫在长凳上奄奄一息的高位截瘫病患光速痊愈。
“我好了,我挺好的,毫发无损。”
贺豫麻溜地爬起来转了两圈,本意是想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胳膊腿,可刚刚摔到草地上时,他裤子上还沾了几根草。白越盯着看了两秒,目光被那抹翠绿黏住挪不开,憋笑憋得全身颤抖。
某洁癖人顺着他的视线往屁股上一扫,脸色顿时比手上的草还绿。
他抽搐着嘴,一言不发从包里抽了一包纸巾出来。待要狠狠整饬仪容时,刚才被偷手机的女孩子找了过来,十分感激、十足热情,拉着他夸赞了半天,道谢了半天。
“哈哈哈哈……”
白越看着贺豫擦也不是,不擦也只好捏着纸,明明头顶冒烟恨不得钻地里去、还得微笑又惶恐地应答的局促模样,彻底笑疯了。
等那阳光灿烂的女孩子走了,贺豫又阴暗自闭地缩回长椅上cos木头人。
白越在他旁边落座,把手往他胳膊上一搭,果不其然,又僵硬得比鬼更像死人。贺豫抱着脑袋揉头发,白越听到他小声咕了一句“我靠,太恐怖了”。
贺豫埋了一会儿头,被白越并指戳两下,又开始慢悠悠吐话,像个踩一脚就张嘴的垃圾桶:“不过我没想到……你也挺英勇嘛,刚才抓贼那会儿反应比我还快。”
他偏了偏头,语气柔了很多,说出嘴的话还是一样欠揍,今天换白越除外的任何一个人在这都得揍他一顿。
“我还以为你平时里遇事都喜欢拉着别人的手不放,呜呜呜掉眼泪呢。”
白越没揍他,只微笑着扫了他一眼:“你再说一遍。”
贺豫赶紧按住他近在咫尺的拳头:“刚刚是你听错。”
白越扬威般晃了晃拳,却被贺豫掣肘得死死的,再一推一扯,二人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贺豫身上总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很好闻,白越已经熟悉了这股味,但他并不知道这是混合了一个天天洗澡洗半天的洁癖的沐浴露味和来自商场干洗店的香水及洗涤剂味的香味儿。
其实现在,贺豫身上也还闻得到在草地上打滚后沾染的泥土腥味,但白越不敢再告诉他。他怕一说完,某人当场从百宝箱书包里翻出一瓶洗手液来把自己搓秃一层皮,或者干脆把脑袋缩回壳里挖也挖不出来。
他挖不起人,但很快有人来挖贺豫。
“贺同学?”
二人抬起头,看到是刚刚登记抓贼的警察过来了。
贺豫也认得他:“吴警官?今天的案子是您来啊。”
吴警官也走过来坐下,正好坐在白越的另一边。他目光习惯性地上下一扫,问:“你现在出院了感觉怎么样?那天遇袭前的事能想起什么吗?”
贺豫微笑道:“现在感觉挺好的,没什么问题,但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那个案子还没破吗?”
警官皱着眉咳嗽了两声,眉心的“川”字更明显了:“两个多月了,还没破。地方偏僻、监控坏了、没有找到目击证人,那天雨还下那么大,所有可能的线索都给冲没了。”
他说着掏出一根烟来,看到旁边的学生仔微不可察地蹙着眉瞟了一下眼,赶忙又把烟打包揣回兜里,“这件事说到底应该和你关系也不大。你好好学习,好好生活,以后一个人也少去偏僻的地方,年纪轻轻的,哎,自己多惜命点。还有,如果之后想起来什么随时联系我。”
“好的,您辛苦了,慢走啊。”
吴警官挥挥手示意他不用送。贺豫道完别,又坐了下来。
白越方才听这两人一问一答,听得好奇又忧心,此时人走了,立马问:“你在两个多月前遇袭了?还进了医院?”
贺豫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仿佛还在隐隐作痛:“对。那一天我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脑子抽了还是怎么的,跑进一处挺偏僻的地方,具体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人敲晕了,脑袋受创进了医院。”
“这些都是我醒来之后警察说的,听说那天那个地方发生了一起案件,他们还问我有没有听到看到什么。但我被打成失忆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白越伸手帮他揉了揉脑袋,仿佛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也疼了一下。
贺豫叹气道:“你说咱俩咋这么背,今天出来玩一趟遇上这么多事,又是差点落水又是抓贼的。”
他吐槽完看了看手表,突然一拍大腿:“卧槽,不是,”
“不是什么?”
“我们今天不是来玩的,我们也是来查案的!”
贺豫问:“怎么着?你今天有看出什么、想起什么来吗?”
白越尴尬道:“没有。”
“我对这地方的印象……有点熟悉,但感觉很好。”他想了想,又补充,“如果我还活着的话,估计也会挺喜欢来这里玩吧。”
他说完,一阵风呼啦吹来,贺豫本来挺有型的刘海被吹得凌乱。
“也是,”贺豫抽了抽嘴角,“人流量这么大的地方,估计也没人敢顶风作案。”
他抬手搭到白越肩上,拍了拍,安慰他今天在东湖一无所获也不打紧,明天可以再去江滩认认。
天气转阴,灰暗厚重的积雨云自天边聚集而来,层层叠叠压得天空很低。贺豫抬头看了看,拉着白越先溜了。
二人在街道口下了车。
下午降温,贺大小姐原本想去商场涮一顿火锅,扛不住旁边有人拉着他的手劝说要赶紧回去、不然等会下雨了没带伞,会被淋成落汤鸡云云。贺豫好歹听劝,还是回酒店用餐。
没成想这雨直到晚上了才下,还特么下的特大雷暴。
他们上楼回了酒店套间,贺豫原本投屏看番,看着看着忽然一声不吭站起来,走到床头柜旁,抖着手按下自动拉窗帘的开关。
白越的目光疑惑地巡着他而去,他留意到了,摸了摸鼻子开始没话找话:“你是不是……不是特别喜欢看这部番?”
“我看你好像有点困,现在都不怎么说话。这番我刚刚乱选的,确实比较无聊,一部战斗番整得跟恐怖番似的,而且作者后面情节写的犯病了一样,主要角色死了活活了死,简直为了be而be,要不我换一部来看……”
大小姐难得话多,多到离奇,简直跟被某幽灵传染了一样。
他正低着头絮絮叨叨,白越默不作声爬到他床上,从背后将他圈进自己怀里。
“我抱着你呢。”
看穿一切的白越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安慰道:“这酒店这么贵,避雷针的质量肯定也够好,别怕。”
“我怎么可能怕……”
一道雪亮的闪电劈亮了酒店的窗帘。
贺豫立马惊恐地捂着头往白越怀里躲:“卧槽,我要早知道豪华套间在这么高的楼层,要早知道这落地窗的景观这么好,要早知道今天会有雷暴——”
“轰隆”一声炸雷,贺豫死揪着白越的衣服抖了三抖:“卧槽!这酒店的遮光和隔音怎么这么拉!我要早知道我打死也不订这间房!”
白越牵起他的一只手,摁到遥控器的音量键上,把刚刚他还无比嫌弃的番调到最大声,于是贺豫闭嘴了,缩在白越怀里老老实实瑟瑟发抖。
白越很配合地又帮他遮了一轮闪电,随后把那双冷汗潸潸的手拢到自己掌心里,用力握住。
“你怕打雷?”
“小时候有那么一点怕——”
外面又“轰隆”爆了一声雷。
“现在……现在也还是怕!!”
“你你,你不要走,”贺豫把头埋到他腰间,语气脆弱得满是破碎感,手却强势地箍着让他想挪一步也挪不了,“陪我呆一会儿。”
“好好好你安心,我不走,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白越哑然失笑。
贺豫得了承诺,就这么靠在他怀里。
这个怀抱并不温暖,也算不上宽大,甚至对两个大男生来说,这幅画面挤得有些滑稽。但很神奇地,贺豫在这里,居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风雨雷声和电视声音都沉入静寂,他们二人仿佛躺在一座与世隔绝、宁静祥和的孤岛。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些粗重,还听到另一种鼓噪的声响,“扑通扑通”,一声声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无法躲避,让人又沉静又心慌。
他悄悄抬眼,白越平静地低头看他,那双眸还是一如既往噙着浅淡的笑意。贺豫忽然心慌意乱,猛地把自己捂回被子上。
突然有东西戳了戳他,贺豫正草木皆兵,一下子窜跳了起来。白越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有些疑惑。
“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没事,”贺豫避开他的目光,那目光实在让他越看越慌乱,“你说。”
白越指指窗外:“雷雨停了。”
“哦,好,好。”
贺豫呼了一口气,从他怀里退出来,就要爬到另一张床上去。白越又拉了拉他的衣角。
“这张才是你的床。”
“哦,对,对。”贺豫淡定地滚回来,把被子一卷,就往靠墙一侧躺下。
白越看他摆出一副要睡觉的架势,疑惑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也躺回自己床上。
贺豫松了口气,却听他忽然问。
“你之前……为什么选择帮我?”
贺豫开口复闭上,目光直愣愣盯着墙壁,半晌才回答:“我不知道。”
“其实我不是在可怜你,从来都不是。”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做不到看着你就那样到处流浪不管,但是后来……好像也不是那样。”
白越屏住呼吸,良久像是下定决心,开口轻声问他。
“……是怎样?”
贺豫迟疑很久,最后埋在枕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把被子往上一扯,一手捂在胸口,内心默想,就像我也不清楚,无缘无故的,为什么雷停了我的心脏还咚咚咚狂跳个不停,为什么我看到你的眼神就那么慌张,既想逃走,也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