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醒过来时,已过辰时,天光微亮。
不远处有一阵水声淋漓,他听见后起身望向声源处。
房侧宽长高大的折叠屏风房间将隔成两个世界,上挂着几件衣服,有一件此时正不合时宜的落到屏风里地板上,在里面沐浴的找出顺手把衣服捡起来。
刚捡起,他就听见了屏风外的一阵步子声。
赵初咳了几声道:徐左音,你醒了。”
徐行方才只看了一眼,便下塌穿靴走近屏风看了看上面,又看了看里面赵初手里的衣物。
徐行:“我的外袍。”
赵初看了看手中衣物,才反应过来一下又抛到徐行怀里,见徐行拿着外套走了,又自顾自的沐浴,然后又咳了几声。
徐行背过身穿上了外袍,整理好发带与衣着后,又把被子折好。赵初的被子早已折好,于是他把请初剑到了一旁架子上,这途中水声不曾不停过一分。
辰时都过了大半,赵离今怎么还不出来……
徐行背对着屏风,坐桌边也有近大半个时辰了,其中水声起起落落。他正想着这句,赵初也沐完了穿好衣裳从屏风处走了出来。
徐行知道,但没去看。
赵初此时头发湿漉漉的,所谓“穿好衣裳”也只是在里衣的基础上再加上了内衬,他把湿哒哒的一大坨头发拉到身前刚好其间的部分就开始用发带束了起来,因为所谓“湿漉漉”也只有那以下的头发很湿了。
赵初看了看,背对着坐桌边的徐行,想起了一件事,笑了下。
徐行之所以不看,是因为十二岁已经看过了。
六年前,他们12岁时,正巧那一年余山三人猎赛是潇湘徐氏主,两人都选了娘亲忌日这天逃走,且都未成功。
赵初原因是不想再关禁闭和真的想看看娘亲,而徐行的原因则是纯纯想去看娘亲。因为徐葛,他出不了潇湘之外,偏偏娘亲的墓不在潇湘。不是徐葛做的,准来说他也不知在何处。
未逃跑成功,两人便被禁在了潇湘徐氏的一个赵舟设了阵的厢房里,那时小徐行与小赵初是第一次相见,因为同病相怜,就好像共情了 ,就这么打的很熟捻异常。
两人心心相印,都未设防,便告知了对方自己的身世。赵先徐后,赵初还边说边哭,最后哭晕在塌上,醒了又听徐行说:“我也哭晕过,醒来之后母亲不见了。”
可他这么说的前一秒,在安慰赵初不要再哭了。
明明两人都是未及束发的青涩之年,却字字诛心,言不由衷。
于是赵初听他这么讲了之后,也在安慰他。
他们那时才十二岁,但偏偏在比这更早的年纪遇到了更大的风雨。
但对于赵初的身世,徐行的明显更为曲折,连赵初也曾忍不住由衷感叹。
原来,徐行的母亲,是一位风华容色的美人,也是一位心狠手辣的刺客杀手,也是一位天赋异禀的修泯者。这个身份联想在一起,可真谓是风韵犹存,邪媚犹存,令人不得不着迷。
就连徐门主也是一样。偏偏无独有偶,当年徐门主遇上是一位身处夜郎的异族农女。
见汝平静如水,如见吾心之波澜惊起万丈。
见汝金玉衬衫,不若见汝时静时花团锦簇。
两人的爱情故事,对于民间是非常佳话美谈呀!虽说结局伤寥惨人那些但对于民间却只是小小常态。所以民间多的是这两位的小传乡说,但为了不得罪上头,男女主角名被化成了徐郎与娇娘。没错,这徐行的母亲,字里就含这么一个“娇”字。
姓原,名令,字兰娇。
在徐行六岁时,原兰娇在冬日晚雪时大闹了一次潇湘徐氏后,销声匿迹了两个月多,已是另一年春日,又重回潇湘徐氏向琅园。可这次却是满身狼狈,口吐鲜血,伤口遍身,若不是露了脸,守门弟子都认不出来了。可认出来了,这些弟子便要谨慎警示,开始戒备森严。
可令这众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原兰娇就在众弟子面前,向琅园门口拔箭穿心,长嚎声似要冲破天际,吐出的血溅了三尺,跪倒在这向琅园门前,真真惨不忍睹 。
有人测她是为了赔罪;有人测她一定另有所图;有人直言她死有余辜;更有者甚言把她随便扔到一个荒郊野外,寸草无生的地方,不要埋葬,让那些猛兽毒蛇残食他;也有人怯怯不敢向前。但这些人全都被潇湘子弟地赶了去,这些农作丕夫们敢说不敢当,还是得归仙门来管,还是等徐门主赶来了自己交代处理。
那时徐葛正在帮助赵舟处理那年快开展的凉州赵氏主持的余山百人猎赛。原兰娇当时一闹并未伤及多人余二三日便都恢复了。徐听到这消息时,实在是心里发怵,白里发毛,捏了一把虚汗。他根本未想,原兰娇居然在这时候重发一箭。在一旁与他一起的赵舟也是惊。虽说原兰娇作的这些比不上当年泯术老祖际某做的十分之三,但这个原兰娇对于徐葛可论是重量级别。但当子弟禀告说出了“自戕” 这两字时,赵舟又是惊了,那时徐葛已推开弟子冲出欣园,不可阻挡。
赵舟惊是惊,当时却也只看了一眼那匆匆的背影,想起那原兰娇自戕一幕,第一竟不是觉得可笑,可是想起了少时面对泯术老祖的一幕,开始揉起了两边的太阳穴。
上一次,徐葛这么急燥不已是与他一同的反应。
因为,
听到了泯术老祖际一洲的,死讯……捷报。
·
那时徐行也不过才6岁半。
他听见了消息,到向琅园门前,身上根本取不下来的玉佩把它封在了向琅园的结界内。那是潇湘许氏的通行令,却把他锁在里面。到了他十岁后,就变成了出不了潇湘。
小时的他跪在姐姐前,看着娘亲的尸体跪在那里,又亲眼看着娘亲的尸体被一陌生人带走,只留下一封,白纸黑字的信,用娘亲的剑压在地上。
可他出不去,只能嘶声力竭的嚎和汹涌连珠的流泪。
然后,便哭晕了。
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结果梦醒了,梦成真了。多少人都幻想白日梦成真,那是幸运至极的,却不想白日梦成真的人,早已浑浑噩噩。
徐行从小到大都不知那信上写的是何,是醒后听见徐门主下令告知天下:
原兰娇,死了。
他大致就明白了信的内容。从此开始一反常态,对以前的事物看到听到,从激烈,到反常,到平常,平常到别人都觉得他反常,别人都觉得他有其母必有其子,只是暴露了本性。
赵初看他说的有些平静,也觉得他有些反常,不过他并未直说,只是听了这些后,沉默又摇了摇头。
徐行与他待了两日一点都不觉得赵初有私生子该有的待遇。每日的洗浴、衣着、饭食是样样不少,甚至还有弟子把每日该读的、该学的书送来,还有功课,赵初写累了读烦了,还会让他也读写。
好像……除了被囚禁在房间内,其余的……都没什么大惩大戒,大过大失的。
而徐行,每日生活起居都是自己独来独往。十岁之前他只在向琅园,十岁之后他只在潇湘。竟是在关禁闭之时,第一次收到了别人的分享。
赵初每日洗浴完的样子,看着都太清秀绮丽,有一次,徐行不经意看了眼就移不开眼了。
“看什么?好看么?”
“嗯”点头
赵初当时并不是斥他,而是有意调笑,声音有些轻的问他。但哪里想到徐行会这么告诉他,表情还有些认真,却被他认成了呆。
于是,赵初听的哈哈笑。不知是这么说脸红的还是笑的脸红,反正他脸红着走回塌对对面的已了羞脸的人笑说都十二岁了,还会有如此之呆的时候。
至于少时徐行觉得少时赵初不像个私生子的想法,是直到有一次才改变的。
那是赵初摸了自己的符逃了出去。因此两人是一起被抓回潇湘校场受罚的。
可徐行只挨了二十鞭,赵处却扎扎实实挨了八十多鞭,且徐行用的是普通皮鞭,赵初用的是更痛的,更残忍的家训骨鞭。
要是普通人挨了这八十多下,早就死了。可赵初从小到大挨的鞭子不胜少数,而且从小到大循序渐进,从十再到二十直到现在的八十。鞭鞭抽的衣裂肉绽,衣湿血漉!“扎扎实实” 便是扎扎实实,毕竟敢做就敢担当,毫无反抗,咬牙坚持,咬不了牙就叫出来,引得路过的弟子注目,却悚色不敢多言 只能走的快些离开。
赵初腿下跪的那片校场地板被他咳血染的鲜红,日头异常的辣。本来都打完了,徐行也被徐葛吩咐弟子带走,心想着解脱了,直到听到赵初对赵舟吼出的那几句:
“我见到我娘亲了 !!赵门主……你今年忘记了我娘亲的忌日……”
赵初拖着手,踉踉跄跄站起来,又一下痛麻酸软齐集一处跪下去,却是忍着抖着抬起一腿单膝跪着。他哭不出来,却是颤抖着 是似要哭了一样喊出,对着这台上身高马大的赵舟喊:
“五年了!!……我终于见到了……”
“啊!!”
长叫声一声声划破炎夏。赵舟吩咐子弟又开始打,这次有一十五鞭,换了皮鞭。徐行忍着心中的波动,终是转了头,弟子也被徐葛眼神示意,让弟子赶紧把徐行带走。
徐行走的时候,心里只注意着赵初,想着该怎么处理为好。却不知在徐葛旁边,徐方禹在他后面看了一眼,
这位从小到大素未谋面,只被称为“私生子”、同父异母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