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朝三十七年五月廿三,距文澜会开榜还有十日。
云锦瑶蹲在西厢房的炭炉前,看着新收的桑皮在木盆里舒展,清水渐渐染成淡青色。
这是萧裴渊差人送来的江南桑皮,质地柔韧如缎,正是制夜光笺的上佳材料。
“姑娘,萧公子送的桑皮足有百担,堆在库房都快放不下了。”
云锦瑶轻笑,指尖抚过案头的素绢——那是萧裴渊前日让人送来的,边角绣着墨色狼首,与他玉佩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自那日街角相救后,他便以“纸商”之名与她互通消息,虽未明言身份,却总能适时送来制纸所需的珍稀材料。
“把桑皮按残卷上的法子浸三日,槿皮汁留着调荧光粉。”她将素绢收入匣中,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喧哗,嫡姐云栀雨的声音穿透雕花窗:“贱蹄子躲在屋里捣鼓什么妖术?母亲让你带着新纸去正院!”
正院中央摆着紫檀木案,嫡母王氏端坐在上,面前搁着云锦瑶昨夜赶制的“四时笺”。
云栀雨立在一旁,腕间金铃随动作轻响:“母亲,她定是用了邪祟法子,否则纸张怎会随烛火变色?”
云锦瑶福身跪下,目光落在案头笺纸上——晨起时还是雪白的纸面,此刻在烛火下竟泛着淡粉,正是初荷绽放的颜色。
“回母亲,这是女儿新制的四时笺,以四季草木汁调浆,能随温度变换花色。”
王氏抬手示意丫鬟吹灭烛火,霎时间,纸面荧光大盛,星星点点的光斑聚成荷叶脉络,暗处还藏着用磷粉写的“西巷庄子实记”。
她猛地捏紧笺纸:“好个四时笺!你竟将夜光笺与显影术合二为一?”
“不过是些草木把戏。”云锦瑶垂眸,指尖掐进掌心——残卷上的“合笺术”本就晦涩,她昨夜试了三次才成功,纸纹里还藏着用经血绘制的防伪暗记,唯有她能看懂。
云栀雨忽然抢过笺纸,却在触到纸面时惊呼:“烫!”只见花瓣颜色骤然转红,像是被火灼烧般蜷曲。
云锦瑶适时抬头:“大姐当心,这纸遇热变色,若离烛火太近……”
“够了!”王氏拍案而起,翡翠镯子磕在桌沿发出脆响,“明日随我去文澜阁送选纸,若敢在阁主面前出丑——”她扫向云锦瑶鬓间的玉簪,“这簪子,便给你大姐做添妆吧。”
酉初时分,云锦瑶带着小翠穿过纸巷,忽见前方围了一群人。
青石板路上,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正倚着朱漆柱,手中折扇轻摇,扇面上绘着半枝水墨荷花,落款“沈”字。
“苏姑娘留步!”少年看见她,眼睛一亮,大步流星走来,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在下沈云舟,听闻姑娘善制神纸,特来求购三幅夜光笺。”
小翠慌忙挡在她身前:“我家姑娘不——”话未说完,沈云舟已掏出一叠银票,每张都盖着“江南沈氏”的朱印:“黄金百两,换三幅笺纸如何?”
云锦瑶挑眉轻笑,看着他折扇上的荷花忽然变色——正是她新制的“遇水显形”笺。
“沈公子若真想求纸,”她从袖中取出半幅残页,“不妨先告诉我,这上面的星斗纹,与墨隐阁有何关联?”
沈云舟的扇子猛地收住,眼中闪过惊讶:“姑娘竟知墨隐阁?”他忽然压低声音,“三日前,有黑衣人夜闯沈府,点名要夺姑娘的制纸秘术。”
暮色渐合时,云锦瑶坐在文澜阁二楼,看着阁主小心翼翼将她的四时笺收入檀木匣。
楼下传来马蹄声,三辆马车停在巷口,车帘掀开,露出萧裴渊清瘦的身影——今日他换了藏青长衫,腰间玉佩半隐在衣褶里。
“云姑娘果然在此。”他拾级而上,袖中露出半幅图纸,正是她前日托小翠送去的传讯笺,“某近日在查一桩旧案,发现前朝墨隐阁与制纸秘术有关,不知姑娘……”
话未说完,楼下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云栀雨的尖叫混着丫鬟的哭号传来:“贱蹄子的纸会吃人!母亲,您看这血迹——”
云锦瑶心头一跳,冲下楼时,见王氏正甩袖怒视地上的碎瓷,云栀雨举着半幅烧剩的笺纸,纸角处染着暗红:“方才烛花溅落,这纸竟冒出血色,分明是妖术!”
她蹲下身,捡起残纸细瞧——果然,被火烧过的纸面显出血珠状斑点,正是她昨日试纸时不小心滴落的经血。
“大姐误会了,”她忽然轻笑,“这是女儿新制的‘血影笺’,用槿皮汁混着朱砂,遇火便显红色,原是为了警示易燃之物。”
萧裴渊适时上前,从袖中取出验毒银簪,在残纸上划过:“确实无毒,不过是草木染料。”
他转头对王氏笑道,“云夫人,令爱技艺高超,此等神纸若送去文澜会,定能拔得头筹。”
王氏的脸色这才稍缓,云栀雨却狠狠瞪了云锦瑶一眼,袖中滑落半片残纸——正是今早她趁乱从云锦瑶房里偷的夜光笺秘方。
更漏声中,云锦瑶坐在窗前,看着案头未干的“千罪笺”。
这是她依照残卷末页所制,纸纹里藏着百种暗记,能根据书写内容显现不同纹路——方才在文澜阁,她便用此纸记下了沈云舟说的黑衣人线索。
“姑娘,萧公子的侍卫送来了这个。”小翠捧着个锦囊进来,里面装着半枚狼首玉佩,与萧裴渊的玉佩能合为一体,“还有张字条,说墨隐阁的人已盯上苏府。”
烛火忽然明灭不定,云锦瑶摸着玉佩上的纹路,忽然想起白日里萧裴渊说的话:“墨隐阁表面是制纸秘阁,实则掌控着江南半数纸坊。”
她忽然起身,将千罪笺浸入清水,纸面上渐渐浮现出“二皇子”三个字——正是沈云舟提到的黑衣人所喊的名字。
窗外传来瓦砾轻响,云锦瑶吹灭烛火,看着夜光笺在月光下显形:三枚黑影正从屋顶掠过,直奔她的厢房而来。
她迅速将残卷藏入纸浆桶,取来新制的“爆火笺”——这是用硫磺粉入浆制成的,遇风即燃。
“姑娘,有刺客!”小翠话音未落,黑衣人已破窗而入,刀刃泛着冷光直取她咽喉。
云锦瑶猛地抛出爆火笺,纸页在空中炸开蓝焰,将刺客的面巾烧落——左眼角的墨色狼形刺青,与残卷末页的印记一模一样。
刺客退去后,萧裴渊带着侍卫闯入厢房。
他看着地上的狼形刺青,脸色凝重:“果然是墨隐阁的人。”转身时,却见云锦瑶正对着月光查看爆火笺的残页,指尖沾着蓝焰余烬。
“萧公子早已知我卷入墨隐阁之事?”她忽然开口,将残卷递过去,“方才刺客的刺青,与残卷上的狼首一模一样。”
萧裴渊接过残卷,目光在“墨隐阁”三字上顿住:“此阁原是前朝官办制纸机构,如今却沦为权臣爪牙。
二皇子近日广收奇纸,怕是想借神纸操控舆论。”他忽然轻笑,眼中闪过狡黠,“云姑娘可愿与某做笔交易?你替我破解墨隐阁秘典,我保你在文澜会拔得头筹。”
云锦瑶望着他眼中倒映的月光,想起白日里他为她辩解时的温润,与此刻眼底暗藏的锋芒。
指尖划过案头的四时笺,花瓣正随着他的话音变换颜色,从初荷的粉,渐变为冬梅的红。
“成交。”她忽然轻笑,取来新制的传讯笺,在纸面暗纹里绣上北斗七星,“不过萧公子需先回答我,你腰间玉佩上的狼首,为何与墨隐阁刺青相同?”
萧裴渊的目光落在她指尖,忽然从袖中取出完整的狼首玉佩,与她手中的半枚严丝合缝:“因为——墨隐阁,本就是我母族留下的制纸秘阁。”
窗外,乌云遮住月亮,案头的夜光笺却愈发明亮,星斗纹在黑暗中连成一线,指向北方的京城。
云锦瑶望着玉佩上的狼首,忽然明白,从她捡起残卷的那一刻起,便已卷入一场横跨两朝的纸艺权谋,而眼前的萧裴渊,终将成为她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