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今年的元灯会当是这几年中最盛大的一场。
开始还怕人多被认出来,不过听永江雪说那时候的人们都是戴着面具的,他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元文昌拉着永江雪来到边缘的一家摊子上,左看右看稀奇极了。
“你想要哪一个?”
永江雪随手拿走扣在一起的白脸面具,罩在自己脸上。
“我说你白衣白发白面具,你是白无常吗?”
永江雪一动不动,面具对着他。元文昌心里发毛,拿了一只青面獠牙的麒麟兽,将那白脸换下来。
“哈哈哈哈配你,配你”
永江雪由着他闹,也拿起旁边的红脸饕餮,为他在耳后系上。
天色慢慢暗下来,元灯会开始了。
越往里走人越多,空气都被熏的热烘烘的,颇有些醉人。“走走走!半个时辰后,若冶河放河灯!快些去,占个好位置”
“今年的兔儿灯上面用金线勾的啊,可真好看”
“爹爹,兰儿想吃糖葫芦”
今夜的月格外圆,旁边糖水铺子人满为患,一群三五大汉围在一起嘻嘻哈哈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旁街道上通通让灯绳给串起来,映出一片昏黄。
元文昌怕跟丢,死死拽住永江雪的衣袖,眼珠咕噜噜转,永江雪看他一双眼睛忙不过来,也就随他慢慢走着。
“哎!这里有猜灯谜的”
永江雪被拉过去,挤开人群,手中掌心温热。
“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 哈哈这个有趣,永江雪你看”
“蜡烛”
“这么快?”
元文昌惊讶的看着他,永江雪其实想告诉元文昌,这可能是这些个谜底里最简单的一个。
“这位客官真是聪颖啊!这是您的牌子”
“嚯,还有奖励,我也来!”
“园外隐约闻猿啼,星月小桥听萧声 —— 节日? ”
谁家把节日这样描述啊?元文昌皱眉,什么跟什么啊?
“元宵节”
永江雪凑在他耳边低声,因为人多,挤来挤去也没人发现,元文昌没想到永江雪也会帮他作弊。
“哦,元宵节!”
人群中不少人鼓掌,元文昌不在乎到底是不是自己猜的,刚才那情形,不丢脸算好的了。
“老板,我的牌子呢?”
“哎,客官,您拿好”
回头一看,永江雪正坐在旁边凳子上等他,食指敲了敲桌面,示意他过来。
“这个牌子是写什么的?”
“不知”
“许愿牌吧?”
元文昌坐下,拿起旁边的笔,在上面潇洒写下“升官发财”几个大字,还双手抱拳,往自己眉心碰了碰。
永江雪看他这傻样,不由失笑。
垂下眉眼,看着手中的牌子
“与君共度浮生——元文昌”
那三个字是后来加上去的,没写自己的名字,将牌子紧紧握住,也学着元文昌,朝自己额头碰了碰。
元文昌把牌子挂在了旁边的祈愿树上,永江雪过去的时候,店家叫住了他,“客官,您的姻缘牌要挂在这里”
“姻缘牌?”
“若是不喜,可以再换的”
永江雪顿了顿,拿着牌子的手收紧,“不必了”
“听刚才那人说,若冶河要放河灯,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文昌回来,拉起永江雪的手往外走去。
他们去的比较晚,到那的时候已经开始放河灯了,宁零几盏聚在一起,就铺满了水面,像是流动的金子,在夜空中闪烁,很是壮观。
永江雪递给元文昌一只荷花样的河灯,粉白的花瓣,柔黄的内蕊,被小托轻轻托起,十分清艳。
水面慢慢倒映上橙黄的灯,元文昌慢慢放开手,随它飘到远方,突然发现,自己的灯后面紧紧跟着一盏白色的灯,回过头,永江雪面具对着他,元文昌都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恍惚记起,自从他遇到永江雪,那人的目光从来不会停留在他身上多久,都是自己在拉着他往前走,只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
元文昌伸手将那面具慢慢挪开,先是看到了他冰冷的眼,白睫微颤,深深看着他,元文昌摸摸胸口,莫名心悸。
永江雪弯起眉眼,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笑这么开心,这么真实,永江雪抬起胳膊,也摘下元文昌的面具,捧住他的脸。
像是冰雪初融下将要抽芽的青枝,是极夜之光下坠着露珠的玫瑰,是园林微光下绽放的玉兰,漂亮的像神仙。
元文昌听这神仙说“元文昌,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元文昌想说,他也是。
.
很晚了,街上的人却不见少,元文昌买了几个兔子灯,还挺精巧可爱。
前面一阵骚动,元文昌不明所以,皱眉向前看去。
远处只见黑压压人头,被簇拥着抬出个轿子,离的太远了,他也看不清,只是缓缓向这边来。
这才看清楚那上面坐的人。
身材高大,墨黑华服绣着金玉龙纹,金丝镶底,繁华图案印在宽大袍袖上,什么人衣服上能绣龙纹?
元文昌心下一惊。
袖子被拽了拽,转眼望去,见永江雪跪在地上,刚想询问,突然发现周围一片寂静,刚刚站的好好的人们通通跪成一片,只剩自己一个人傻傻杵在那里。
他赶紧跪下去,街道上静的落针可闻。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些人甚至肩膀微微颤抖,吓的。
他傻眼了,要杀自己的人近在眼前,元文昌不能不害怕啊,他抬起眼偷偷瞄了一下上面坐着的人。
戴了面具,看不清楚。他把身体往永江雪旁边缩了缩,埋下头,不动了。
他戴着凶神恶煞的饕餮面具,玉华还是一眼就看到他了。
元文昌,你瘦了,好像长高了点,隔着衣服都能看见你背上凸起的骨头,过的不好吗?
玉华提着灯,缓缓下了轿子。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甚至觉得不真实,传说那个残暴阴郁的帝王在自己面前,太怕了。
元文昌也怕啊,听到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心怦怦跳起来,后来那脚步声停在自己旁边,不动了,嗯嗯嗯???不动了?
他埋在胳膊上的脸狰狞了,后脑勺一疼,被人抓着头发提溜起来,正对着皇帝的脸,那人的眼很熟悉,黑的发紫,元文昌心底发寒,像是被阴冷的蛇盯住。
只见那皇帝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矜贵昳丽的脸,正勾着唇看他
“元文昌,我们多久没见了?”
“傲天?!”
元文昌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将自己脸上的面具也摘下来。
他不说话了,胸膛起伏着,他想和傲天说景源,说酒馆,说他遇见的趣事,但通通哽在喉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傲天白了一些,只是眼底微微犯青,像是许久没睡好。元文昌不敢想了,他想问傲天为什么丢下他,问他有没有后悔过,问他…过得好吗?
是挺不错的,他穿的衣服料子极好,墨发被玉冠高束,再也不是景源的傲天。
旁边侍卫想要呵斥,被李丹阻止,他看出这人与皇帝关系不一般,不敢多管。街上跪趴着的人们十分好奇,但绝不敢抬头,也知道不是自己该听的。
元文昌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脸色冷起来
“那天,你为什么扔下我”
玉华睫毛颤了下,低低在他耳边开口“我有苦衷,回头跟你慢慢解释”
随即直起身来,站在元文昌对面
“刺客已经找到,还不速速拿下”
元文昌肩膀一疼,被扭骨头咯咯作响,他抬头,不解的望向玉华,可惜玉华并没有看他,心中升起股戾气。
李公公这时候跳出来,尖着嗓子说“圣上宽厚仁德,体察民情,彻查冗官,此番是为到观望台与民共享元灯之乐”
“起驾”
“恭送皇上”
永江雪怔住了,面具下的眼瞪大,握着剑的手不停颤抖。起身,挡在了侍卫面前。
“大胆!敢阻拦圣驾”
元文昌看着眼前人,鼻头微酸,差点滚下热泪来,是他对不起永江雪,连累了他。
永江雪站在元文昌面前一动不动,转头看轿子上的人,好久才开口“皇上,草民以为是您捉错人了”
“你敢质疑朕?”
李丹也不出气了,抿嘴缩了缩脖子,这是动怒了。
“这是草民的弟弟,不知何处冒犯了皇上”
“哦?元文昌,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弟弟?”
“不,我不认识他,他像是疯了,不用管,走吧”元文昌急忙道,他不能再连累永江雪了,他帮自己够多了。
玉华见他明显的维护,触及那人面上的神色,眼神尖锐起来,压低眉眼“既然不认识,冲撞圣驾,杀了吧”
他面无表情开口。
“不!不行”
“有何不可?还是说你想替他死?”
旁边个个穿甲戴铁的侍卫早就围了上去,永江雪只一人一剑,却要对付精挑细选出来的御前侍卫。
手中长剑挥舞,任何人近不了他身。
玉华皱眉,走到元文昌面前,看着他通红的眼,抬手揉了揉,“别哭”
“让他们住手”
“为什么?元文昌,我们俩走吧,像之前在景源那样,我就让他们住手”
元文昌怔住,无法,这个诱惑对他太大,他苦苦流浪那么多年,想要的不过就是在景源的那几天。
“元文昌!别信他!一个抛下你的人,也会抛弃你第二次”
“他太吵了”
话音刚落,一只箭从旁边屋顶上直直射过来,把永江雪的话音堵住,元文昌惊了,原来这里还有埋伏。
永江雪身上多了几道剑痕,深可见骨,白衣被染上血色,踉跄朝元文昌走来,又被一支箭死死定住,趴在地上。
“住手!快住手!不要杀他,他是我的朋友!”
元文昌死死抓住玉华胳膊,颤声道。
玉华被他抓疼也不恼,把他耳边的碎发往后捋了捋,抬起另一只手,围在永江雪身边的人散开。
“你去和他说罢”
元文昌跑过去,扶起永江雪“怎么样?伤的重吗?”
永江雪看他朝自己跑过来,眼神亮了亮,将狰狞面具拿开,露出被血染红的脸,和那面具差不了多少的恐怖。
“不重”
“永江雪,谢谢你这几日的照顾,我得走了”
永江雪眼神灰暗下去,再也倒映不出任何东西,空洞的睁着,静静盯住元文昌“他对你,不好,好也不能走”
元文昌突然感觉怀中人海一般的悲伤,快要将他淹没,快要透不过气。
“不对,我会和从前一样,我会很快乐”
“你不能走,我没让你走,你得报恩”
用江雪死死攥住袁文昌的手腕,攥的生疼。玉华看见,皱着眉把人给拉开,将元文昌拎到自己身旁,丢下一句“后会无期”带着人走了。
永江雪倒在地上,雪白的衣裳沾满灰尘,眸中极阴极冷,摩挲着手指,一股暴虐从心底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