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公公不怕死么?”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薛妄听见那个被吓破了胆的小皇后这么问。

    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听见她说:“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薛妄沉了眉目,淡声道:“娘娘累了,歇吧。”

    沈湄音不知从何处有了力气,忽然挺腰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直挺挺盯着薛妄,声音清丽却掷地有声:“我对你来说还有用,所以你杀不了我。”

    薛妄没有回她是或不是,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松动半分,只是静静回望她,漆黑的眼底映出殿内跳跃的烛光。

    沈湄音知道自己猜对了,大着胆子挺直脊背,整理好凌乱的衣衫,端坐在床沿,缓缓朝他伸出右腿。

    “那么,”沈湄音轻轻提起裤脚,露出一截雪白的罗袜,“掌印,本宫的鞋脏了。”

    他眯眼看着她的动作不说话,沈湄音倒也不恼,就这么与他对视了约莫半刻钟。夜风透过窗缝轻轻撩起床边的帷幔,也吹散了沈湄音心头的紧张。

    因为她看见,那个欺君罔上的奸宦眼里蓄了零星的笑意,正迈步朝她走来。

    蟒袍曳地,同沈湄音大红的寝衣相触,堆叠出血色的海。薛妄跪在她身前,干净修长的手指托起缀满珍珠的绣鞋,轻轻褪下。

    他的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兴奋:“奴才自当替娘娘分忧。”

    绣鞋没有脏,但他们现在一样脏了。

    皇帝一直没醒,薛妄自然也不会让他这么早醒过来。大婚之夜出现如此变故,自然不能让有心人知晓大做文章,于是放出来的消息是皇帝耗力过度晕了过去,需要好生调养。

    这事是薛妄处理的,说实话沈湄音很不满意。她好好的姑娘家,被迫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就罢了,还要背上这么难听的名声,跟吸人精气的狐妖似的,简直忍不了。

    她很生气,于是得做点什么挽回自己的面子。

    说她是狐狸精?行,那她就去寺庙里烧香拜佛,烧到晕,烧到吐,看看这群人还会议论什么!

    虽然来的时候是这么想的,但沈湄音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晕过去。

    先前被突然造访的薛妄打散了食欲,这会子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她都觉得好像看见了一粒粒的白米饭在眼前飘。

    正想让绣雪去端些吃的来,就见门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薛妄亲自端着一盘饭食走了进来。饭菜的暖香和炭火的烟熏味儿揉在一起,沈湄音忽觉鼻尖有点痒,轻轻打了个喷嚏。

    “窗子关了,给娘娘多添些炭火。”薛妄一边挨个取出托盘里的小碗,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

    看着绣雪听他命令去做事了,沈湄音心里那股愤愤不平又冒了上来。她瞅了一眼碗里的菜式,竟然看见了荤腥。

    天爷,这里可是万法寺,薛妄竟然让那群和尚杀鸡??

    本想批判他荒唐,但沈湄音嘴唇动了动,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百姓挨饿受冻,本宫却在此处享福,实在愧疚。”

    薛妄撩起眼皮看她一眼,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别装。

    ……算了,吃顿好的也没什么,更何况这饭菜看着也没多丰盛。

    沈湄音清清嗓子,从他手里接过竹筷,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咀嚼。似乎是火烧大了,肉吃起来有点柴,她多嚼了几下才咽进去。

    薛妄又坐到了茶桌边,只是这回没有倒茶,两只手都拢在袖子里,正观察着沈湄音用饭。

    为什么说是观察呢?因为沈湄音发现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喂猫喂狗的自得感,就像是在观察这只宠物爱不爱吃他给的东西。

    想到这里,沈湄音忽然又没了食欲,但这几样菜的确合她胃口,跟御膳房做出来的千篇一律的口味也不一样,她还是憋着一股气吃完了。

    绣雪上前想收拾碗筷,薛妄却比她动作更快,将空了的小碗一个个摞起,有条不紊放进托盘。

    沈湄音心里的火焰还没熄,看着他低眉垂目,略微扬起下巴脱口而出道:“薛掌印伺候的不错,绣雪,给他赏钱。”

    薛妄的动作有片刻凝滞,很快又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欠揍模样:“奴才谢娘娘恩赐。”

    他端着托盘转身,沈湄音这才注意到他左手食指有一道口子,已经凝结了褐色的血痂。

    莫非他一声不吭就走,是去给她做饭了?

    ……这怎么可能。

    沈湄音后知后觉自己一定是疯了,薛妄敢在寺庙里杀鸡犯大不敬,她竟然毫无罪恶感地吃完了。

    薛妄走在廊下,步伐轻缓。他垂眸看了一眼托盘里的碗,残汤上飘着油花,已经有些凝固了。

    他确实在把沈湄音当猫儿喂,他记得苓贵妃那只猫喜欢伸出爪子挠人,但饿了也会缠着人要吃食。和沈湄音难道不是一样的么?

    绕过院门,薛文越小跑着过来接下他手里的东西,又给他递了干净的帕子擦手,这才开口道:“掌印,宫中传信,皇帝醒了要见您。”

    吃饱了饭,炭火又烧得正好,该犯困了吧?

    于是薛妄眯了眯眼,将手帕塞进薛文越衣襟缝里:“啧,让小进子给他倒杯安神茶。”

    这意思就是不回去了。薛文越垂首应是,默默看着手里的碗筷,总觉着哪里似乎不对劲。

    沈湄音睡了个好觉,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窗子外的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她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发髻,朝屏风外喊绣雪:“什么时辰了?”

    绣雪迈着匆匆的步子走进屋,道:“回娘娘,申时末了。”

    还不算太晚,看来天色阴沉是有一场大雪要落。沈湄音抿唇想了想,还是决定演戏演到底,去宝殿诵经。

    在外人眼里,妥妥就是她病了一场,还要强撑着精神给皇帝祈福。什么狐狸精,这分明是祥瑞!

    绣雪扶着她来到大殿,贞源禅师朝她施了佛礼,她亦还一俗礼。走到佛像前,她发觉之前跪的坐垫已经换成了新的,比原来那个厚上许多。

    她没多想,只当是自己在这里晕了过去,寺庙里的僧人怕惹上祸端才换的。

    虽说是做戏,但跪也是真跪。沈湄音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半点苦头,下午那会就受不住,跪了半刻钟又开始头晕脑胀。

    她眼前发昏,将要撞上香灰坛的时候,一只手横着伸了出来,额头便重重磕在那只掌心。

    沈湄音霎时间清醒了,捂着额头去看,对上了薛妄好整以暇的脸。

    老实说,薛妄太瘦了,手上全是骨头,撞在他手心也没多好受。沈湄音撇撇嘴:“薛掌印,你不会托着本宫吗?”撞得痛死了。

    “奴才不敢轻举妄动。”

    说着奴才不敢,面上全是倨傲。沈湄音忽然心火大起,想逗弄他,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挑着艳丽的眼梢,拉过薛妄护着她额头的手,涂了半截蔻丹的指尖在掌心轻划:“掌印,你疼么?”

    手掌处传来细密的痒,薛妄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很快又放松。那痒意似乎从掌心疯长,蔓延至心底,猫抓一般欲罢不能。

    他沉了眼色,鼻息不可抑制地微微混乱起来,嘴里的话却还是那般规矩又疏离:“奴才无碍。”

    亲眼看着薛妄的变化,沈湄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般,心里生出些隐秘的兴奋来。见他隐忍,沈湄音变本加厉,从指尖轻挠转为抚摸触碰,誓要揭下他伪装的面具,拉他入沉沦的深渊。

    薛妄垂下眼睫,看着两人近乎交握的手,再抬眼,清清楚楚撞见她眼底的戏谑,心尖的痒便戛然而止,四肢百骸都泛起冷来。

    他甩开沈湄音的手,腕间银镯相叩发出清脆的响声。风过,酝酿已久的霜雪终至,殿外的风雪和他的声音一样冷:“皇后娘娘,陛下召奴才回宫,特来禀告。”

    这样大的雪他竟然要回宫,在沈湄音看来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这一局是她赢了。于是她扬起明媚的笑脸,话语中亦带上了三分真心:“外边雪大,掌印路上小心。”

    薛妄的脸色不算好看,薛文越一路都不敢说话。下午的时候干爹那意思分明就是不想回,怎么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变了想法,莫非是宫里出了什么麻烦?那也不对啊,有什么事儿不都该先报给他么,难不成干爹除了他还有别的心腹?!

    薛文越越想越歪,想到最后颇有些自暴自弃。他八岁起就跟着干爹做事,一路陪着他登上司礼监老祖宗的位置,多么深厚的情谊,竟也说抛便能抛么!

    “再走神把你剁了喂狗。”

    冷冰冰的嗓音从耳畔响起,薛文越狠狠打了个颤,侧过头就看见自家干爹撩开帘子瞅着自己,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似的。

    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了出去,薛文越专心驾车往宫里去。

    也是,他有什么可想的呢?横竖这条贱命也是干爹救下来的,他若看得起,自己便肝脑涂地给他做事;他若烦了腻了,就是要拿自己的脑袋当夜壶都无甚所谓啊!

    薛妄自是不知薛文越脑中的天人交战,他只觉烦闷,仿佛身上脆弱之处被人剜了道口子,趁着结疤又血淋淋地撕开,如此反复。

    痛,却能时刻提醒他有多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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