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月色正好。
付濯晴非但没停止这场她故意而为的恶趣味,反倒跟边连瑱说的有来有回,而边连瑱根本招架不住,他本意想直接拒绝付濯晴好意。
他可不想去她房里,可他的理性不能拒绝,甚至他趁机瞥了眼在一旁看着的陈幸,眼神里明摆着希望他和她一同离去。
然,边连瑱眼前的付濯晴更是似笑非笑,垂在腹前的手中捏着那块绢帕,他拒绝的话又顺着喉管落在肚子里,在脸上蓄意拱了个笑脸出来,“为夫这就陪晴儿回屋去。”
付濯晴满意点了点头,转身率先出了东厨,边连瑱装作若无其事跟在后头,东厨一时间只留下收拾残局的陈幸。
陈幸灾心里默默祝福这二人。
回到后院书房,付濯晴直径坐在书案后,边连瑱则自行寻了软榻坐着,给自己倒茶,他记得之前在竹楼住时,付濯晴屋里的茶盏,只有她手边那个茶盏是干净的,他翻了一个茶盏仔细瞧着,他可不爱用脏东西。
幸好,家中多了四个下人,这茶盏都干净多了。
边连瑱不仅自顾自给自己斟茶,甚至摆了一副他是被她拽过来的脸色,主动道:“说说吧,你找我过来有何要事?”
他不知付濯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耐着性子过来,他想透彻了,是她有事找他,才会在饭后,不动声色地站在东厨外,不然就以她那个好吃懒做的性子,怎会接近东厨地界,虽有之前她做饭刷碗,但眼下无需做这些,毕竟谁不想图个清闲呢。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二人坐着的身影拉长,付濯晴眼皮一挑,“对,就是有事想问你,在东厨直接问,岂非驳了你那段话的面子,既然你有意维护你我恩爱颜面,我岂能驳了你的面子,当然是陪你演下去了。”
付濯晴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怎么样,我演的不错吧。”
这点边连瑱不得不佩服,甚至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然他也不会被她所蒙蔽,死在她手里。
“好的都可以去唱戏去了。”边连瑱这话嘲讽意足,不过,付濯晴找杀人犯,不是为了听其对她阴阳怪气的,而是真的有事。
付濯晴轻笑出声,烛光摇摇,兼落在她温和的脸颊上,显得格外稳重,她长相本就清媚无双,雀跃火光,好似常亮星星,衬着月亮素雅高洁,她就这么静静端坐在书案后的一把交椅上,眼眸洞悉,好似能把人看穿,甚至让人因她的长相而忽略她熟捻人心的本事。
“我想问的是,你今日去乌春巷,感觉如何?”
边连瑱不由嘲讽一哼,斜睨了眼付濯晴,这可不是什么关心,语气寡淡,倒像是又有事找他的前兆,“别,你别关心我,我可无需你图谋不轨的关心。”
不远处的烛台上,烛芯噼里啪啦爆开,火光忽明忽暗,接而长亮,火光源源不断落在边连瑱五官朗清上,此刻竟也延伸出不安,既觉得付濯晴刚刚那话就是关心,也觉得此人心里又又打他什么主意。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至于他为何会觉得她的话是真的关心,这是个令边连瑱都想不通的疑惑,他不知道。
付濯晴会心一笑,这人有时候一件事做多了,总会让人觉得她不怀好意,但其实她的心思最简单了,只不过是杀人犯心里有鬼而已。
“我且问你,你今日在乌青巷,可有什么需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说。”付濯晴说的慢悠悠的,“你也别误会,是陛下在今日下朝时,特意将我喊到一旁问的,让我特意转达。”
有困难就找她,陛下原话。
这样也好,最起码付濯晴觉着这点有益于“她和杀人犯的感情”,只要她和他在百姓看来,有着深厚的情意,那些朝堂上欲给她送些男宠之类,欲笼络她的人,势必会有所忌惮。
诶,希望他们真有所忌惮就好了,付濯晴想到这儿,突而觉得自己如今也是前有狼,后有虎的。
朝中有个探花郎,青雅县还有个即将班师回朝的曲烁。
付濯晴难免觉得自己需应付的差事甚多,她抬手扶鬓,脑海一个灵光乍现,忽而想到一个好主意。
如果杀人犯善妒的名声传出去,与她大大有益呀,最起码会令一些欲图接近她的人,望闻止步,而且于她官途亨通也大大有帮助。
若杀人犯当真善妒的名声传出去,那么她家中有悍夫,将会在坊间朝中散播开两种意思,一种则是她夫管严,实在不得在外头招花惹草;这二来会让人觉得她不愿遂某些人的意,是因为非常爱她这位相公,让这些人的矛头对准杀人犯,她势必会被以受害人的口吻被推上风口浪尖。
至于当事人嘛,自然是她这‘善妒’的丈夫咯。
刚付濯晴将杀人犯的神色瞧在眼里,明显是不信她会好心到主动问杀人犯去乌青巷授学的事,刚才却是她不是自己好心,这会儿嘛,自然另说。
边连瑱心里悬着的心放下了,看来真的不是付濯晴有什么事找他,原来是陛下问候他,他放下心之后,手肘后靠搭在软枕上,另只手端着茶盏,眼神都清澈许多,实话实说,“其实你我都能感觉到陛下对乌青巷的偏爱和用意,不是吗?”
他垂头拨楞着手中茶盖,随之轻轻一叹,“流民安定,若想在城中被百姓看得起,倚靠皇城内的人对百姓游说,是换不来百姓打心眼里对流民尊敬的,只能依得流民自行进城务活,长此以往来改善流民生存环境,”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边连瑱一脸沉思,脸朝付濯晴转过,他身后的花窗徐徐有风递进,拂动着他身后长发,“你知道吗,城中百姓都已经往前走,进入了云潋二年,然,乌春巷中的百姓的思想好似还停留在战乱时期。”
“听上学堂的孩童说,她们双亲都觉得这些孩子没读书必要,只不过朝廷硬要这些孩子读,家中父母也无可奈何,其中有个孩子,叫柳二丫,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姐死在战乱,她说她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很随便,家母没起名权力,父亲不在乎她的名字好听与否,只在乎她能为家里做活,她说她想起一个拨开云雾的名字,随自己母亲姓,我给她起了名,叫桃照云。”
“可是,这种瘴气笼罩在乌春巷中每个孩童身上,除了在学堂,在家中,她们每日都要干不同程度的活,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可是长此以往,夫子的三言两语又岂能感化他们,让他们走出乌春巷,迎来自己的春日晴呢。”
付濯晴身子坐的端正,她仔仔细细将这些话听完,随后附了句,“乌春巷,即为乌云遮住的春日,要想守得云开见月明,就必须拨云见日,自行崛起,谈何容易啊。”
她又何尝不知不容易,
那日下朝后陛下请她一叙,就为原乌春巷夫子过世一说,希望她在城中行走方便,寻个得力的夫子不遗余力的前去授学。
付濯晴甚至不假思索道明,让杀人犯前去,杀人犯此人待她的确不好,对她喊打喊杀的,但对百姓其实无二话的,
为商贩时,不着余力的压着价钱,就这样还有得大赚头,其实老实讲,一介商人做到杀人犯这个程度,令她十分佩服。
加上付濯晴曾经喜欢上杀人犯之后,给人请了位德才兼备的夫子,来公主府教习,杀人犯学什么都快,是以她觉得他定能胜任此职。
心存善念的人,自然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这点是她毋庸置疑的。
那乌春巷情况,付濯晴只能说,事在人为,成事在天。
闻言,边连瑱身子往后挪动,关了窗扇,书房里的烛火缓而直竖起来,照着房内二人各有千秋。
边连瑱脸上一边是对乌春巷前途无量憧憬,一边是眼下担忧;然付濯晴则一脸舒和,面落无痕,她不会将心事挂在脸上,因为挂在脸上是会被有心人看穿的,她从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公主,成长为一朝即将称帝的长公主,这路她走得是充满荆棘,早就练就一身空前绝后的坦然。
不久,边连瑱才开口道:“你说的没错,被乌云遮住的春日,何尝不是雾霾见不得前路,正因如此,我身为授学夫子,才要尽我之本能,带他们走出属于他们的春日。”
万事开头难,前路艰。
只是付濯晴没想到,杀人犯竟还有想教习孩童的心思,她能推荐他去,纯粹觉得他是最合适的,这点倒是符合她对此人生前的印象,生活在寻常家中的孩子,总是比旁人会懂得回馈之理。
从平民中来,到难民中去,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付濯晴起身离去时,瞄了眼还坐在她铺好的软榻上的杀人犯,她从不否认他于旁人的众多优点,也承认他于她的伤天害理德行,因此她都要离开书房了,自然不会允许杀人犯还逗留坐在她铺好的软榻上。
她走近他一些,薄唇莞尔一笑,风轻云淡道:“怎么,你还打算赖在我这儿不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