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想起自己过来金兰朝的前夜,和付濯晴翻云覆雨的情景呢。
边连瑱觉得他没做过的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好人做了件坏事,坏人印象就在别人口中挥之不去。
“啪”一声,边连瑱将遮挡自己脸颊的竹卷拍在书案上,吓了满屋孩童一跳,就连坐他一旁的陈幸都被吓了一大跳。
原本边连瑱布置的是先自行温书,学堂里寂静无声,唯有他这一下重重书卷倒在书案上,惹得学生纷纷抬头瞧他。
他连忙坐直身子,咳嗽两声,以掩实自己刚才失态,旋之沉心道:“大家接着温书,为师要出去一趟。”
孩童们并不知发生何事,只管低下头,继续温书。
倒是陈幸目光一路追着姐夫出去,发现了姐夫耳后根一直红到脖颈处,他灵机一动跟了出去。
下朝后,付濯晴脚步刚迈出金銮殿,她就被陛下身边的明荣女官叫去御书房等候。
御书房,付濯晴被女官引着步入御书房时,殿内寻着上好的檀香,芬芳馥郁,醇厚圆润,她不爱用此类香,只在她偶尔不得不去的父皇继后那里嗅到过。
此香能使人摒弃杂念,还有安神之效,只不过她那所谓的‘继母’是为了慰藉自己联合她父皇杀害她母后的贪欲罢了。
倒是眼下金兰朝的陛下,想来是有什么烦心事。
付濯晴站在一旁,女官后退出去守着,御书房内只剩下她和陛下,施礼过后她被示意坐在旁边。
“不知陛下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其实付濯晴不管是上朝还是私下得见陛下,她都有种不得已的感觉,一直到如今都没缓和过来,就是之前她接受百官行礼,到眼下她成为文武官员一员,她心里倒不是觉着孤傲,只是一时间有些她用惯的东西,经转换扭动,令她感到十分别扭。
她又深知,金兰朝大局既定,百姓十分爱戴当今陛下的,她深知自己有决定的能力让她能登上这金兰朝的皇位,但为子民着想,着实没必要。
一朝和谐最为重要,付濯晴还是深改自己的行为罢。
郑嫹珩身子舒适坐在椅子上,手指却不停敲打着椅柄,她内心不静,燃着这檀香,也不见得有效,在新一辈的朝臣中,为属付爱卿忠心不二了。
郑嫹珩却是有一事,困扰着她,“近日有不少朝臣联合上奏,弹劾爱卿相公不守夫道,居然让堂堂六品详议怕成这个样子。”
其实陛下的话没说尽,陛下想听的,远不是她顺着陛下的话去说杀人犯很好的话,而是想听她说,怎么解决让这些朝臣闭嘴。
因陛下如若不是下定决心要招收女官,改城中男尊女卑的关系,就不会亲自将她提名为新科状元,也不会在今日招她前来。
付濯晴淡定自若道:“回陛下的话,微臣只是不愿让外人扰了微臣和相公之间的情意,何况惧内本就没什么坏处,左不过那些大臣害怕自家妻子吵闹罢了。
倘若微臣的话令官眷觉醒,那么这些有妾室的官员正妻,便会埋怨微臣同僚不如微臣,试问金兰朝天下刚定不过一年余载,就能娶好几房妾室的官员,有何男子气概。”
郑嫹珩身子朝付爱卿那边倾去,她刚听付爱卿一席话,眼神颇为欣赏,她欣赏爱卿和她一般的言谈,微微点头,对此颇为满意,“依爱卿所言,又当如何呢?”
付濯晴抬眼瞧着陛下神色舒展,说白了,身为一国之君,在谋一件事情前需有朝臣支持,而她就是这个人,同为女子,很多事她和陛下意见一致,对陛下而言是件好事。
“微臣觉得陛下无需为这些折子烦扰,天下大事繁多,陛下何不批阅过后当做没瞧见呢,微臣记得金兰朝有一条政令是说,‘这世道男女在政令约束之中,可自由’,既然男子尚有娶妾室的权利,那天下女子自然当有觉醒之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微臣同僚这是在驳陛下的政令,为自身谋福利呢。”
郑嫹珩听罢,唇角淡淡一笑,眼神里满是对付爱卿更深一层的赞许,她缓缓道:“爱卿倒是跟朕想到一处去了,你与你那相公浓情蜜意,势必会惹得城中女眷青睐,想来这城中腐气是时候换换了。”言罢,她身子靠付爱卿近了些。
“其实朕一直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不觉得朕不下令禁止官员纳妾风气,是不对的。”
付濯晴有听过也有在书卷上看到过,对当今春羲帝的见地,无一不是说陛下待人敦厚,与百姓大大有益,再没别的。
她虽有皇帝之德,但却无洞察陛下之心,何况她也没额外打探过陛下究竟是个怎样之人。
付濯晴坐得端正,甚至在闻此言后,依旧坐得端,“微臣不知为何要禁止此项于陛下和朝臣关系紧密之事呢,金兰朝刚开朝,陛下人手不足,需此些人为陛下做事,如若陛下当真下达这项政令,底下官员在下达陛下之令时,势必会心存怨恨,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事事已百姓为先。”
郑嫹珩轻轻颔首,随即话锋一转,“那爱卿身为女子,不为天下女子叫屈?明明在开朝便有机会,制止女子掉进火坑,却还是任凭她们掉了。”
日头渐升,御书房内光线也透亮起来,雕花明窗上满是暖意,烘着付濯晴后脊暖和,她目光坚定,微微含笑,“恕微臣斗胆,陛下开朝并非仰仗世家大族,和躲在这座千年不倒的城池之内当缩头乌龟的家族势力,是倚靠百姓,仰仗百姓,那么这些世家小姐便不无辜。
她们享受着家族内的安宁,与城中百姓的水深火热天壤之别,如今不过是牺牲少数,换取陛下手中能上效下达之人,已是对她们莫大的恩赐,不然就以她们单薄之躯,早死在百年战乱中了。
其实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为己之利的贪生怕死的贵族,于那时的天下大乱而言,是无罪的,他们择选明哲保身,何错之有呢,人本就有私欲,新朝自开朝,一次恩科,一次科考,从百姓中走来的大臣也只有微臣一个,至于其他的,不是乱世旧部,便是贵族之子,他们不过都是为笼络自己的势力,所以陛下尽管放宽了心去做。
这些人也未曾思虑他们的所作所为对一心想着百姓的陛下而言,是无用的,待陛下手中之人熟稔丰裕起来,便是这些世家,贵族倒台之时。”
郑嫹珩闻言,脸上欣赏之色难掩,她甚至拍手鼓掌,赞道:“果然余先生没错看你,爱卿的一番见地,就如同春日的及时雨,总能让百姓欢心耕种。”
“朕倒觉得付爱晴更像是被世家大族培养的才对。”
帝王疑心,无处不在,付濯晴很是清楚此理,都说坐上那把龙椅的人,都是孤独的,这点付濯晴在没被杀人犯杀死前,不信,再被其杀害后,信了。
付濯晴从位子上起身行礼,“陛下明鉴,比起微臣世家大族出身,微臣更愿生于寻常家中,只有如此,吃得百姓苦,懂得前路艰,才会一心一意为百姓谋事,亦会跟随陛下,在所不辞。”
她若早有篡位的想法早有了,必定不会等到现在,能等到现在的,她心中已经毫无对当一介孤独的帝王有兴趣了。
付濯晴更想为自己的百姓做一番事,须知陛下每日朝政烦扰,不常出宫的,外头的事多为官员在折子和上朝时反应,朝臣忠则万民感激,朝臣佞则百姓苦。
“除了跟随朕东征西战的近臣,其他的大臣都惧龙椅之威,但背地里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有爱卿丝毫不畏惧我。”郑嫹珩觉得付爱卿特别有意思,话虽是顺着她,但也顺着她自己,不故意阿谀奉承。
“朕就喜欢爱卿这样的。”
这是陛下的真心话,付濯晴回到家中用过晚饭,身子往海棠树下的秋千上一坐,就开始思索她在审刑院遇到的头一桩案子。
案子没什么难度,只是她明早要去大理寺,寻人协助罢了,她在脑海中想过,自然也就暂且抛诸脑后了。
就在这时,陈幸偷偷摸摸弯腰过来,像是生怕谁看见似的,落步无声,还时不时朝前院扭头瞧一眼。
付濯晴就这么看着此人走到她跟前,身子十分配合的弯了弯,“你犯什么事了?走路都偷偷摸摸的。”
陈幸摆摆手,表示不是,他可没犯错的本事,只是他有句话憋不住想问付姐姐,“今日姐夫在学堂耳根子都红透了,付姐姐跟我说说呗,这是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姐夫跟丢了魂儿似的。”
“啊”,付濯晴不解一声,这事儿她怎知晓,“你没去问你姐夫吗?”
“问了。”陈幸小声道,“姐夫的眼神告诉我,他在躲避一些事,是姐姐姐夫又吵架了吗?”
“没。”付濯晴紧接着道,“可能是你姐夫想起什么令他浮想联翩的事了吧。”她点到为止。
想想也只有那么一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