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六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反手拔起案板上的弯刀，刀尖直指陆漱玉的眉心：“臭娘们，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嘴硬的下场！”
弯刀猛然劈落，骇得陆漱玉一个仓促侧身，刀锋险险擦过左臂。
血线绽开，疼得她眼前一黑。
她的火气也被彻底逼了出来。
王老六蛮牛似的冲撞，弯刀径直朝陆漱玉腰腹扫来。
陆漱玉闪身一躲，右肘狠狠撞上王老六的肋窝，趁他痛得弯腰，拇指精准地压在他握刀的左手上轻轻一按。
王老六只觉整条手臂一麻，弯刀险些脱手。
“就这点本事？”陆漱玉冷笑道。
王老六整张脸憋得通红。
他竟然打不过一个娘们。
他扫过嬉笑看热闹的人群，顿觉每个人都在看他笑话。
他气得嘶吼出声:“今天我非宰了你不可。”
他像失控的动物一般冲过来。
男人挨打愉不愉快，取决于打他之人是谁。
但女人打男人，被打的男人指定不开心。
陆漱玉知道，自己已有意践踏了一位“热血男儿”的骄傲。这下，两人梁子结大了。
不过，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真的很吵吗？
一个男人简直抵得上五十只狂吠的狗。
陆漱玉猛顶他膝弯，用力过大，企图让人闭嘴。
谁知王老六不是个能耐的，竟痛得吱哇乱叫。
陆漱玉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
闭嘴，聒噪的蠢货。
王老六倒退三步，撞翻血桶，腥臭的羊血泼了他满头满脸。
陆漱玉夺下他手中弯刀，反手架在他脖子上。
刀刃划出一条鲜红的血线，陆漱玉声音里凝着霜:
“王小蝶今天必须跟我走。”
王老六被吓傻了，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陆漱玉耐心告罄，刀尖又往下压了几分，声音硬得像块寒铁：“说话。”
王老六若是真一声不吭，任打任杀，陆漱玉倒还敬他三分。
可不过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混蛋，硬气不过几息间。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男人，此刻在她刀下显得无比脆弱。
“奶奶，奶奶，有话好好说！”王老六被她眼中凝成实质的杀气震慑，惨白着一张脸，尽力缩着肥胖的身躯，声音都露出几分谄媚样式，“小蝶您若喜欢带走便是，提钱多显生分。”
不等陆漱玉开口，王老六杀猪般的吼叫声传来：“王小蝶，你这个死丫头还不快出来，拜见你太奶奶！”
无人应声。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压着嗓子嘀咕：“小蝶这丫头杵在那儿做什么，这都不吱声。”
陆漱玉循声望去，视线对准了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王小蝶。小丫头像被钉在原地，嘴唇抿起，沉默得近乎固执。
正是刚刚宰羊时压羊蹄的稍大的姑娘。
小姑娘面黄肌瘦，一头短发杂草般蓬勃，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破褂短裤，倔倔站在原地，看过来的目光里却像带着刺。
陆漱玉被这咬人的目光逗乐了，打趣道：“怎么，恨我啊。”
她本以为小丫头只会咬紧牙关，谁料小丫头竟恨恨开口：“恨。你装什么假好心，回头你拍拍屁股走了，他准会成倍从我娘亲身上讨回来。你这个害人精！”
小丫头倒是看得明白。
她微笑着收起弯刀，很是体贴地朝瘫在地上的王老六伸出还在滴血的手：“乖孙，听到我曾孙女说的话了吗？不如趁热闹，把认祖仪式也一并办了吧。”
于是，陆漱玉白得一个不肖孙，和一个愿读书的曾孙女。
傍晚归家时，小姑娘低着头磨蹭过来。
小蝶肯去读书，却不愿意搬去与陆漱玉同住，她得守着娘亲。
陆漱玉不强求，肯读书就好，其他都随小蝶意。横竖她都能护好这孩子。
陆漱玉站定，任晚风吹拂，耐心等小姑娘开口。
小蝶涨红了脸，忽而拽住她的衣角，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你白天说的……是真的吗？要是我爹再敢对我娘动手，你真会废了他吗？”
陆漱玉心里软成一团，温柔摸摸她的头：“我不说谎，尤其不骗小姑娘。”
夕阳染红天边，将小姑娘的脸映得像一只熟透的柿子。
陆漱玉扑哧笑起来：“在家等我消息。到时候可不许迟到啊，乖徒儿。”
……
陆漱玉大多数时刻都是一个乐观的人，但不包括现在。
她实在太怕痛。
刚刚怒火攻心，燎得什么都忘记了，现下回过神来，左臂伤口竟是锥心的痛。
她眼前有些许模糊。
旧伤本就未愈，今日同一处伤口又被刀刃生生划开，失血过多，眩晕像潮水般侵蚀她的意志。
钻心的痛。
她蜷在墙角，手指泛白死死按住左臂的伤口，血仍从指缝间溢出。她浑身发抖，泪水不受控制般滚落。
可她还是想笑。
笑意从胸腔最深处翻上来，带着灼人的烫意，心底有个念头不降反升。
她将脸埋在膝上，肩膀抖动，无声笑起来。
谢逢靠墙打坐，陆漱玉一进门，他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血味刺鼻，他睁眼，看见那个凡人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她在怕？
谢逢心里升起些许淡淡的感慨，人类何其脆弱，稍加不慎便会受伤。
他毫不掩饰自己探究的目光，忽地起了兴致：“值得吗？你朝不保夕，还想救人？”
陆漱玉抬头。
泪珠挂在睫毛尖，脸上泪痕混着血污，像只脏兮兮的花猫，可眼睛亮得吓人。
“我心里有团火。”她指着自己胸口，指尖在颤。
“它本来烧得我日夜煎熬，我巴不得它早些熄灭。但今天我才明白，”她弯起眼睛，“它永远熄不了。”
谢逢垂眸，他对凡人向来一知半解。历劫再多，他也不懂他们过于汹涌的感情，分不清他们的眉眼有何不同，正如凡人分不清夜空里得星星一般。
可今夜，他审视着眼前这张又哭又笑的脸，头一次生出了想要记住一个凡人的念头。
他沉默良久，随手牵了缕星光变为伤药送到她手里：“若火先烧死自己呢？”
他看到陆漱玉咧嘴一笑，因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吸气：
“那就祝它再烧旺些，好去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