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继续，薄荷味却留在空气里，不肯散去

    叮铃铃，下课铃准时响起

    人群匆忙赶往食堂

    倒计时五天22小时45分

    匆匆回到教室的我发间汗水还未干透，Summer却似是早已静静等候多时

    我跟着她走

    走廊的灯一盏一盏在身后熄灭，像有人把夜从尽头往这边卷。

    “顾璃——”

    一个男生的声音劈开走廊的暗色，像钝刀划在铁皮。

    他抱着一摞刚洗好的试管，水滴沿着玻璃壁一路坠，砸在地面，碎成细小的星。

    “晚自习化学角钥匙，你锁门没？”

    她回头，雾蓝发尾在空气里甩出一道冷电。

    “锁了。”

    声音短促，像滴定管里最后一颗珠子。

    男生却凑近半步，袖口沾着一点酚酞残渍，粉得刺眼。

    “老班说实验楼 303 明晚要用，你——”

    “我知道。”

    她抬手，指尖在试管架上轻轻一拨，玻璃相撞，发出极轻的「叮」。

    声音碎在走廊，像谁不小心碰倒了一排未醒的钟摆。

    男生讪讪收声，水滴继续坠，砸在地面，回声被黑暗吞掉。

    我站在她侧后方半步，看见她镜片里映出两道身影——

    一个是男生离开的背影，

    另一个，马尾的长度忽然又缩回内扣，像被谁按下倒带键。

    她没回头，只把钥匙揣进口袋，钥匙环撞在一起，声音清脆：

    “走吧，别迟到。”

    薄荷味在空气里轻轻炸开，像一句没说出口的提醒。

    她的背影在前，发尾那一缕雾蓝在黑暗里闪着冷光，像深海里游弋的小电鳗。

    我盯着那抹颜色，心里忽然生出古怪的熟悉——

    马尾、耳机、薄荷味，全部吻合，只是发梢短了，像被谁剪掉了那年夏天的长度

    “Summer？”

    声音卡在喉咙，没敢喊出口。

    我怕一喊，她就碎成四散的蓝蝶。

    实验楼 303 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道极细的银线。

    她推门，灯光啪地亮——

    白炽灯管颤了两下，像刚醒的瞳孔。

    玻璃器皿在柜子里排成沉默的方阵，酒精灯蹲在中央，火苗还没点，像一颗未启封的心脏。

    她转身，镜片反出两道冷月。

    “坐。”

    声音带着薄荷尾音，却比平时低半度，像经过滤纸后的蒸馏水。

    我坐下，椅脚在地面拖出短促的尖叫。

    桌上一张空白的函数卷，旁边摆着一支削得极尖的 2B 铅笔。

    她俯身，发梢扫过我的耳廓，留下一小片冰凉。

    我闻到消毒水混着极淡的甜味——

    与记忆里的话梅酸重叠，却多出一丝实验室的醛味。

    “先写定义域。”

    她指尖点在卷面，指甲盖透着淡粉，像被稀释的酚酞

    我落笔，墨水却在纸上晕开，化成一朵黑色的雪花

    酒精灯忽然自己亮起来，火苗舔着玻璃壁，投下摇晃的影子。

    影子里，她的马尾在晃，长度却一点点往回长，

    像倒放的录像带，发梢重新垂到腰际。

    我眨眼，灯光又稳，发尾仍是利落的内扣。

    “看我干嘛？”

    她侧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新月。

    我慌忙低头，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裂口。

    墙上的电子钟无声地跳：

    00:17→00:16→00:15

    倒计时，却没有任何提示音。

    她抬手，把一支盛着无色液体的试管递给我。

    “喝掉，能记住公式。”

    液体在玻璃里晃，像一小块凝固的月光。

    我接过，唇刚碰到管口——

    试管忽然空了，她也不见了。

    只剩实验台上一张便签，圆角，淡黄：

    「明晚同一时间，别忘了写完。」

    字迹向□□斜，活泼得像跳舞的分子。

    我抬头，灯光啪地熄灭。

    黑暗里，只有酒精灯最后的蓝芯在呼吸。

    火苗映出我的影子，影子旁边，

    另一道更淡的影子正低头收拾试管，

    她立在实验台的光晕里，像一枚被蒸馏水反复冲洗过的玻璃器皿——

    白袜折到脚踝最细的一匝，袜口绣着一圈极淡的紫藤纹，被紫色高帮帆布鞋托住，鞋舌挺立，像两片刚启封的薄瓷。

    青色长裙从腰间一泻而下，布料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走动时泛起湖面的涟漪，褶缝里藏着实验室冷光的碎片。

    白色短袖衬衫的袖口卷至肩窝，露出整条白臂膀，皮肤薄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像初夏叶脉里尚未干透的晨露。

    领口第一颗纽扣故意松开，锁骨陷成一条细弧，弧度里盛着薄荷味的呼吸。

    她俯身，裙摆拂过地面，带起一阵极轻的醛香，仿佛整间实验室的试剂瓶都被她悄悄调成了同一色号——

    冷白、淡青、微紫，三色在她身上分层沉淀，优雅得像一场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滴定

    马尾的长度，刚好回到六年级的夏天

    我伸手，却只抓到一团带着薄荷味的冷空气

    倒计时五天22小时18分

    我踩着熄灯铃的尾音回到教学楼。

    走廊像一条被拔掉电源的霓虹管，只剩应急灯在远处眨，眨得人心慌。

    前门旁的电子班牌还亮着，冷白光打在不锈钢边框上，像一面小小的、不肯睡去的镜子，赫然写着18：11

    我刷卡

    “滴——”

    饭卡余额：12.4 元。

    屏幕跳出一行蓝字：【留言 1 条】

    指尖悬停半秒，还是点开。

    母亲的头像亮起来——夜班车间里的自拍，安全帽压得刘海贴在额头，像被雨水打湿的鸟羽。

    「离离，妈妈刚下班。给你转了 200 生活费，别省着吃饭。老师说数学卷还要再订正一遍，不会就问问同学，别怕丢人。夜班累，我先眯一会儿，早上六点还要打卡。你……别再熬夜。」

    最后一句话卡在屏幕边缘，像一条欲言又止的裂缝。

    我盯着“夜班累”三个字，忽然闻到机油味从屏幕里渗出来，冷而涩，顺着指缝爬进血管。

    余额提示音又轻响一声：

    “叮——200.00 元已到账。”

    数字绿得刺眼，像深夜里唯一不肯熄灭的指示灯。

    我按下返回键。

    屏幕暗下去，倒映出我的脸：

    左眼下方，那点干涸的红色颜料还没擦净，像一枚小小的、无法签收的邮票。

    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把留言的最后一行吹成碎片：

    “别再熬夜。”

    声音很轻，轻得像夜班车间里那台永远空转的机器，

    嗡嗡，

    嗡嗡，

    却永远够不到我的耳边

    倒计时五天22小时15分

    我摁灭屏幕，像掐掉一盏小灯。

    抬眼——

    前门玻璃外，走廊尽头的黑暗被撕开一条缝。

    Summer 站在那里，马尾被应急灯染成冷银色，发梢却带着薄荷味的微光。

    她的目光穿过整条长廊，像一枚无声的子弹，擦过我的眉心。

    我没眨眼。

    鞋底在地板拖出半声叹息，我推门进去。

    门轴发出极短的呜咽，像是替谁压抑了惊呼。

    教室最后一排的灯管早熄，只剩黑板上方那盏残喘的日光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一步一步往座位走，她也一步一步把目光递过来——

    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只有瞳孔里那粒极小的、旋转的倒计时：

    5 天 22 小时 11 分。

    风从后门灌进来，吹动她的刘海，像吹动一池被月光冻住的湖水

    我抬脚往座位走。

    鞋底落在地砖上的第一声，像石子掉进深井，回声被十几道目光接住——

    窸窣。

    前排两个女生把练习册竖成屏风，睫毛从屏缝探出，像受惊的飞蛾。

    “他？顾璃？”

    气音被风扇叶搅碎，仍刺进耳膜。

    右边靠窗的男生把笔帽按得咔哒咔哒，节奏里带着猎犬般的嗅探。

    他的视线在我和顾璃之间来回荡，像来回折返的乒乓球，最后停在半空：

    “见鬼。”

    最后一排的胖学霸把眼镜往鼻梁上猛推，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眼里的问号。

    嘴角却诚实地下坠——

    在他的世界，公式可以配平，人缘却永远算不出解。

    连讲台边的粉笔都停住了。

    粉尘悬在半空，像被谁按了暂停键。

    而我继续走。

    每一步都踩在他们的惊疑上，

    像踩碎薄冰。

    顾璃仍站在前门玻璃后，

    马尾安静，镜片雪亮，

    仿佛这一切窃窃私语都与她无关。

    可她的目光穿过人群，

    只落在我身上，

    像一束聚光灯打在一粒尘埃上，

    让尘埃无处可藏

    我坐下，椅背撞上桌沿，发出轻而脆的“嗒”。

    她却好像仍站在前门逐渐起雾的玻璃后，隔着人群、隔着灯影、隔着六年级的夏天，

    用眼神轻轻扣了我的掌心一下。

    我把手插进口袋，摸到那张空白的学生证。

    纸角锋利，像一枚未填的志愿。

    而她的目光，仍在远处亮着，

    像一盏不肯熄灭的应急灯，

    告诉我：

    别迟到

    我落座的一秒，教室像被谁按下静音键。

    前排的笔尖集体停顿，在纸上洇出迟疑的墨点。

    有人回头，目光像碎玻璃，从我滑向门口，又迅速收回，发出极轻的“哧啦”声。

    靠窗的男生把耳机音量调高，鼓点漏出来，像给尴尬打节拍。

    第三排的女生把练习册立起来，书脊上方露出一排眼睛，睫毛扑闪，像一群受惊的蛾。

    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窃窃私语，

    “……他还在和谁对视？”

    “……门口没人啊。”

    声音被压抑成气音，却锋利得能割破耳膜。

    最后一排的灯管忽然闪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投向玻璃——

    那里只剩走廊的黑暗在晃，

    像一块被风掀起的幕布，

    幕布后空无一人。

    我低头，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里放大。

    倒计时 5 天 22 小时 8 分。

    而全班同学的影子，在地板上无声地靠拢，

    像一群好奇又害怕的猫，

    围成一个小小的、不透光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