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雨震惊的停住了手，用叉子卷好的精致的意大利面从叉子上软趴趴的掉回盘子里，溅起的酱汁喷到了她的上衣。

    她顾不上被毁掉的新衣服，难以置信的开口，“你真这么跟他说了？就你？而且还是在公众场合？”

    “小点声，”李暖洋插起一片生菜叶子，“也不算是公众场合吧，只有一个倒霉的店员。”

    “不管是不是哪一种场合，把这些说出来也太不像你了。”方梨雨徒劳无功的用餐巾纸擦了擦衣襟，宣告抢救失败。

    “确实。我当时有些气昏头了。”李暖洋放下了叉子。室外用餐区艳阳高照，她眯起眼，感到有些目眩神迷。

    “气的好，就该气。白月光活回来就变成了饭粘子，正好不用惦记了。”方梨雨哼哼。

    经过昨天一通发泄，李暖洋刚开始觉得舒服了，后来又觉得有种哪里说不上的不对劲。

    那之后何伊森确实如她所愿，没有再主动找过她。

    李暖洋以前跟何煦也不是没红过脸，但从没有这样开诚布公的坦白过。

    她把自己的想法都剖开来说了，虽然昨天没得到他的答案，但她总觉得他是想跟她说的，只是还没到时候。

    漫长的十年是一层厚重的纱，何煦在背后朦朦胧胧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能轻易读懂他的情绪，他却伸手捉住了她，既亲近她却又事事瞒着她。

    他对外否决了两人的关系，然后做出亲昵的举动。

    她一想到他握住她手时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

    想到几天后的入职还得见到面，她又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了。

    矛盾的不行，快要精神分裂了。

    正式入职当天顾维带着难得穿上职业装的李暖洋去公司大楼拍照，新买的包臀裙有些紧，她迈着细碎的步伐艰难的走路。

    领到工牌后她挂在脖子上，又领取了全新的白大褂。

    她穿戴整齐后踏入了启动会的会议室。

    何伊森坐在门口处最显眼的位置，正低头翻着报告，两人的目光全程没有交汇。

    顾维自那天金龙饭店之后便知道他们两人间是旧识，甚至还比旧识多上一点什么。

    业绩好的医药代表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情商那叫一个高。顾维在李暖洋面前只字不提何伊森，必要时只以总监二字代替。

    何伊森在会上将她介绍给董事会的时候态度十分专业，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顾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今晚还有个酒会，公司这边希望您能够出席，跟一些潜在的投资商解释一下药品的投入应用，也为咱们后期二期三期的临床试验开发铺路。”他捏了捏手心，又说道，“母公司对这个药期待很高，所以今天董事会才会来这么多人，您不要紧张。”

    李暖洋点点头，她有些哭笑不得。她本就不清楚国外流程是否与国内一样，就算坐满了人她也只会觉得大开眼界。

    何伊森正认真介绍着新型生物制剂，他微微向前倾了下身，西装领口敞开，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熨的一丝不苟衬衫上一只别着的笔。

    她皱了皱眉，那个款式她认得，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钢笔或是圆珠笔。

    她曾在门诊见过，一名患者拿着厚厚一叠各大医院的病历，反复诱导询问她对这些治疗的看法。

    那名患者胸前就插着这么根笔，通体银色，笔帽末端闪过一抹蓝光。

    那是一只正在进行录制的录音笔。

    她看了眼何伊森身旁正将电脑敲的劈啦啪啦响的秘书，会议上显然不缺记录要点的人，他没有理由需要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李暖洋在何伊森目光瞥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注视的时间过于久了，她快速的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思考着。

    何伊森是不信任自己秘书能胜任这份工作，还是......曾经出现过失忆的症状？

    而且他的迷走神经晕厥发作次数频繁，他的诱因究竟是什么，他真的有好好进行治疗吗？

    要是何伊森是她的患者，她早就讲人扣下来住院了。

    但现在的身份......显然并不合适。

    会议结束后，顾维带着李暖洋熟悉了整栋办公大楼，包括办公环境及可以自由使用的区域。

    李暖洋一直以来都在医学院的象牙塔里，在学校先读完了四年的书，实习了一年，成为住院医三年，最后通过专科考试正式成为风湿免疫科医师。

    她从没有体验过医院以外的职场，她摸了摸黑木办公桌上刻着自己名字的金属名牌，对于拥有自己的办公室感到非常新鲜。

    顾维领着她到了很有科技感的休息室，咖啡豆可以从电子屏幕进行挑选，她饶富兴致的挑了半天豆子，最后还是选了焦糖玛奇朵。

    两人在休息室喝了杯咖啡略做休息，顾维准备带她前往与药厂合作的圣约翰教学医院，看看已经入组的患者并评估他们的情况。

    李暖洋停住脚步，看着长长的白色廊道深吸了一口气。

    她有些为难的看向顾维，“我以为我只需要对患者的数据进行全面分析，我没想到还需要亲自面对患者。”

    顾维不明所以，但仍尽责的解释，“是，我们一般只需要医疗顾问评估，但Sunshine这边很坚持领头的医师必须全程参与，包含面诊入组的患者。您的出面及说明也会对患者有极大的安抚作用及产生信任感，同时也提升您在医疗界的信誉，这是双赢的局面。”

    他有些困惑，李暖洋在人民医院时是最受患者好评的医师之一，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出自于她对患者亲切的态度，他实在没想到李暖洋会对这个事情提出疑问。

    半晌，李暖洋艰难的点点头，“好的。”

    她话音刚落，转角便迎来何伊森与一名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士。

    几人停下脚步，何伊森面带微笑，“这是我们刚才介绍过的负责领头本次项目的李医师，还有我们的代表顾维。”

    “李医师，这位是颜思齐，我们医院的CFO。”

    颜思齐向前迈了一步，他热情的握住李暖洋的手，“幸会幸会，我听伊森说起你很多次，他对你的评价很高。他说这次双通路的靶向药物正是你研究的范围，还发表了好几篇论文，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令人佩服。”

    “是总监过奖了。”李暖洋笑了笑，同时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何伊森居然看过她写的论文。

    颜思齐也笑了笑，双掌一拍，“我们正要去伊森办公室喝杯咖啡叙叙旧，李医生也加入我们吧。”

    李暖洋还没反应过来，顾维已经附在她耳边低声快速的说，“李医师，没事儿，医院那边咱们可以明天再去。”

    李暖洋一听到可以不用去医院，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何伊森顿了顿，随即绅士的比了个请的动作。

    四人穿过白色的长廊，一路到了最里边何伊森的办公室。

    李暖洋狠狠皱了下眉头。

    他的办公室没有门。

    严格来说是门的那侧没有墙壁，相当于是一个巨大的开放式空间，面对着同样巨大的落地窗，阳光能过一丝不漏的洒落进来，整个屋子亮的有些刺眼。

    整个办公室没有多余的物品，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及一张供他办公的人体工学椅放置在落地窗边，待客的沙发则在办公桌正对面，还有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书架立在角落。

    少少的东西在这偌大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凄凉，颜思齐注意到她的眼神，笑道，“李医师也看不下去对吧，我一直觉得伊森装潢的品味也太差了，什么都没有，多难看啊。看看别的医疗总监，人家的办公室那叫一个豪华，啧啧。”

    何伊森不置可否的哼了声，撇过了头。

    颜思齐看向李暖洋，“李医师，正式跟您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颜思齐，也是何伊森的大学同学。不过我没读完就辍学去华尔街闯荡去了，嘿嘿。”他用胳膊肘拐了拐何伊森，“当年让你跟我一起跑，你坚决不肯，后不后悔啊？”

    何伊森不说话，只是将他往沙发推。他眼角余光瞥见李暖洋因为强光而微微眯起的眼，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一层半透明的窗帘缓缓降下，遮住刺目的阳光，屋里的光线瞬间柔和了起来。

    顾维很有眼力见的找人搬来了休息室的小沙发及茶几，他放上一壶新煮好的普洱茶，又在李暖洋耳边说了几句话，鞠躬后离开了办公室。

    安静的人总会被热闹所吸引，颜思齐不出李暖洋意外，果然是个口若悬河的人。他自来熟，一点也没把李暖洋当外人，滔滔不绝的讲着他们大学时候发生的趣事。

    何伊森斜靠在矮矮的沙发里，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只得伸长了交叉着。他偶尔发出几声闷笑，偶尔与颜思齐争论。

    李暖洋一直静静地听着。虽然颜思齐的话中不乏夸大的成分，但她依然能从他鲜活的描绘中，勾勒出一个冷脸勤奋的少年，也是在这么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微眯着眼在公共图书馆学习。

    她确实很想知道，那些她没有参与的日子里，何伊森究竟是什么样子。

    “李医生，你知道何伊森的理想型吗？”

    “？”

    李暖洋刚喝了口普洱茶，险些呛住。何伊森默不作声的从办公桌上取了纸巾，她连忙伸手接过。

    待气息平顺后，她抬眼看了看何伊森，他正低垂着眼，看不出情绪。

    李暖洋摇了摇头。

    “李医生我跟你说，伊森大学的时候啊，那叫一个高冷！追他的人排到从宿舍门口能排到食堂，每天都在我们门口敲敲敲敲敲，还有直接闯进来的。外国人嘛，毕竟热情。”他摆了摆上手，“学校对这些小情小爱不太管的，最后伊森直接报警了，他那个手段果决的啊，人小姑娘心都碎了，啧啧。”

    颜思齐五官端正，不说话的时候确实一表人才，但可惜他长了张会说话的嘴，滔滔不绝的时候五官乱飞，还喜欢一直啧啧啧。

    “我当时都劝他，谈一个呗，那么多漂亮姑娘，总有一个他喜欢的，他都不要。”颜思齐惋惜道。

    何伊森茶杯扣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扣声，同时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颜思齐完全不甩何伊森，甚至嘲弄的对他挤了挤眼。

    他转向李暖洋，朝她一脸八卦的眨眨眼，悄声道，“那是因为，冰山如何总，心里居然有个白月光。”

    李暖洋听见自己的心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