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停。”
涂山灼不敢违逆,硬着头皮继续。
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细微的共鸣上,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她的指尖,透过那红线连接,缓缓流遍她的全身。
那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绝望,而是一种仿佛被烈焰灼烧了千万年也无法熔化的沉重情感。无边无际的孤独,被漫长时光磨砺出的尖锐棱角,还有一丝连主人都未必察觉的隐秘。
依赖?
这个念头让涂山灼心神一震,指尖的韵律瞬间紊乱。
哪吒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周身澎湃的仙力控制不住地外溢了一瞬,灼热的气浪将涂山灼直接掀翻在地。
哪吒:“对不起。”
“对,对不起。”涂山灼摔得七荤八素,顾不上疼,连忙道歉,吓得脸都白了。
等一下,混世魔王居然跟她说对不起,涂山灼凑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呗。”
哪吒呼吸急促,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手背上青筋微显。好一会儿,那失控的气息才被强行压了下去。扭头看向摔在地上的涂山灼,眼神极其复杂,居然有一闪而过的懊恼。
是他力量突然失控。
“痛吗。”
涂山灼瘪着嘴,“还挺疼的,不过没什么关系,我从小就很抗造。”
“起来。”哪吒别开视线,“今天到此为止。”
说着,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猛地站起身,大步朝着内殿走去,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缭绕的云雾与殿柱之后,只留下那根红线,依旧连接着两人,随着他的远离而逐渐延伸,绷直。
涂山灼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仙力失控时的灼热感。
三太子,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她低头看着自己腕间的红线,它静静地散发着微光,另一端没入内殿的云雾中,仿佛一条无声的指引,或者说,一道无解的谜题。
走咯,喝茶去咯。
她顺着红线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绕过中央莲台,朝着内殿走去。
云楼宫很大,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空旷冷清,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有冰冷的玄铁墙壁和地面,以及似天然生成的火焰纹路。
空气里始终弥漫着那股淡淡莲花气息。
红线牵引着她来到一处较小的殿室,陈设同样简单,只有一张玉榻,一张石桌,两个蒲团,干净得几乎没有生活气息。
这里就是她暂时的“牢房”了。
她叹了口气,走到玉榻边坐下,揉了揉还在发疼的手腕和膝盖。今天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幻,却又真实得可怕。
就在她发呆之际,一名亲兵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放下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套干净的侍女服饰和一些简单的伤药,还有一碟新的桂花糕。
她拿起伤药,撩起衣袖,给自己红肿的手腕上药。药膏清凉,缓解了些许疼痛。
夜幕逐渐降临,云楼宫内的光线黯淡下来,只有墙壁和地面那些火焰纹路散发出幽幽的红光,提供着照明。内殿深处一片寂静。
涂山灼躺在冰冷的玉榻上,辗转反侧。腕间的红线一直微微发热,提醒着她另一端那个人的存在。
今天感受到的那些碎片化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那般强大,近乎无敌,怎么会流露出那样沉重孤独的感觉?甚至还有依赖,依赖谁?依赖这根丑绳子?还是依赖她?
这个想法太过荒谬,让她立刻摇了摇头。
一定是她感觉错了。一定是那“万年僵”的阴浊之力影响了他的心绪,也干扰了她的判断。
对,一定是这样。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努力入睡。
然而,半梦半醒之间,那些冰冷的绝望、灼热的执念碎片再次悄然袭来,缠绕着她的梦境。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压抑在灵魂深处的叹息,顺着那根发烫的红线,幽幽传来。
“夏灼,别再忘了……”
……
她猛地惊醒,坐起身,冷汗涔涔。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红线另一端传来的、平稳却存在感极强的脉搏跳动,证明着另一个人的清醒,或者说,无眠。
夜,还很长。
夏灼是她的乳名,在梦里被看不见的人喊,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光透过云楼宫殿顶的裂隙,洒下稀薄而冰冷的亮色。
涂山灼在坚硬的玉榻上睡得并不安稳,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和红线另一端传来的、几乎未曾停歇的微弱存在感,让她一夜似睡非睡。
醒来时,头有些昏沉。她坐起身,下意识地看向腕间的红线,它依旧顽固地连向内殿深处。
这肚子一点都不争气。昨天那点桂花糕和桃花酿早已消耗殆尽。
正想着要不要厚着脸皮问问哪里能找到吃的,殿门口又传来了极轻微的动静。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亲兵,端着托盘,一如既往地低着头,目不斜视地走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淡淡灵气的白粥,几样清淡小菜,还有一壶新茶。
“等一下。”涂山灼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亲兵脚步顿住。
“多谢。”涂山灼有些不好意思,“还有,请问,这三日我是否需要做些什么?我是说除解那个结。”
总不能真就干坐着吃饭睡觉研究绳子吧?月老殿那边还一堆烂摊子呢。
亲兵沉默了一下:“殿下未有其他吩咐。姑娘只需安心解绳结即可。”说到“解绳结”时,语调有些微妙的不自然。
“……哦。”涂山灼讪讪地点头。
也是,在那位爷眼里,她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把这丑绳子弄开。
亲兵不再多言,迅速退了出去。
涂山灼走到石桌边坐下,看着那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灵粥和小菜,心里那点异样感又冒了出来。这云楼宫的伙食是不是有点过于体贴了?而且送来的时间掐得这么准。
粥的温度正好,入口温润,安抚了她空荡荡的胃和些许不安的情绪。
吃完早饭,收拾好碗筷,她无事可做,只能再次将注意力投向那根红线。昨天险些失控的共鸣还心有余悸,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将神识沉入那丑结。这一次几乎是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杂念。
过程依旧艰难,“万年僵”的阴浊冰冷和天命红线的炽烈阳刚如同两道咆哮的巨龙,在她细微的神识探入时立刻显出排斥之意。她努力回忆着昨天那丝微妙的韵律,耐心地,一点点地去模仿,去靠近。
时间缓慢流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神识快要再次被那冰冷泥沼吞噬时,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顺着红线悄然涌来,轻轻挡在了她的神识之前,隔开了大部分“万年僵”的直接冲击。
涂山灼一愣,神识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专心。”
内殿深处,传来一声低斥,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重重殿宇,却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贯的命令口吻。
那股护持着她的力量却并未离开,依旧稳稳地挡在那里,为她隔开了最凶猛的反噬。
涂山灼的心跳漏了一拍。
此时不敢分心,连忙收敛心神,借着这突如其来的屏障,再次尝试去引导那两种力量。
这一次,似乎顺利了许多。
但进展依旧缓慢得令人绝望,至少不再有那种随时会被撕碎吞噬的恐惧感。
她能感觉到,内殿的那位,似乎正分出一部分心神,通过这红线连接,极其别扭地协助她。
“刀子嘴豆腐心。”涂山灼嘁了一声。
涂山灼感到神识疲惫,正准备撤回稍作休息,那股力量却先一步悄无声息地退去了,干脆利落,仿佛从未出现过。
紧接着,哪吒的声音再次响起:“蠢死了,半天一点进展都没有,出去透口气,别在这儿碍眼。”
涂山灼:“?”刚刚的人去哪里?
偏殿的门无风自动,露出外面空旷的庭院和缭绕的云雾。
涂山灼:“……”
她看着大开的殿门,又低头看看腕间的红线。
试探着站起身,慢慢朝殿外走去。红线随着她的移动而延伸,果然没有任何阻碍。
云楼宫的庭院同样冷清,怪石嶙峋,地面是冰冷的玄色石板,缝隙间隐约有红色纹路流淌。空气里的火焰气息比殿内更浓郁些,但也并不灼人,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暖。
她不敢走远,只在门口的廊下站了一会儿。抬头望去,九重天的云霞瑰丽非凡,却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抑感。
还是涂山自在,即便不在涂山,月老殿也比在这里悠然。
站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冷,正准备退回殿内,一眼瞥见廊下的石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暖□□,就放在她刚才站的位置旁边。
刚才有这个东西吗?她疑惑地走过去,弯腰摸了摸,蒲团触手温润,瞬间驱散了周遭的寒气。
这……
涂山灼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抱起那个暖□□,走回偏殿,将它放在冰冷的玉榻上,然后自己坐了上去。
她抱着膝盖,坐在温暖的蒲团上,看着腕间那根安静的红线,另一端没入内殿深处。
那个嘴硬心软的煞神,此刻在做什么呢?
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能清晰地感受到红线另一端传来的、对方的每一点细微动静和情绪起伏?
所以,他才会在她神识受挫时别扭地出手相助,在她觉得冷时,默不作声地丢给她一个暖蒲团。
他用最凶的语气,做着最细心的事。
涂山灼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心里那关于“依赖”的荒谬念头,又一次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