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这种诡异又别扭的节奏中滑过数日。
涂山灼每日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试图与那丑结“沟通”上,进展微乎其微,但哪吒那总是适时出现又迅速撤离的仙力屏障,以及角落里总会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东西。
有时是一包能宁心静气的仙草茶,有时是几本看起来年代久远,记载了奇闻异术的孤本,让她在挫败之余,又总被一些细微甚至难以言喻的情绪戳中。
她甚至开始习惯了隔空砸来的询问和骂声,并隐约能从那不耐烦的语调里,分辨出那么一丝丝极难察觉的关切?
至少是“不希望这个唯一能碰红线的工具人太快报废”的意味。
某日清晨。
涂山灼正对着一卷关于上古异铁的残卷苦思冥想,试图找出“万年僵”的来历线索时,云楼宫外那股无形的煞气屏障忽然剧烈波动起来。
并非攻击,更像是被什么外部力量强行叩关。
紧接着,一道清亮却带着焦急的女声穿透屏障传了进来:“哪吒三太子,月老座下弟子涂山灵汐求见,有急事寻我师姐涂山灼。”
涂山灼一愣,猛地站起身。
灵汐?她同族兼月老殿的师妹,性子最是沉稳不过,怎么会找到云楼宫来?还如此焦急?
内殿深处,原本沉寂的气息陡然变得锐利。
哪吒冰冷不耐的声音响彻宫殿,毫不掩饰的逐客之意:“滚。云楼宫不是你月老殿的后花园。”
涂山灵汐显然被这毫不客气的呵斥噎住,但焦急压倒了对煞神的恐惧,她提高了声音:“三太子恕罪,实在是事态紧急。师尊今晨试图强行推演化解反噬之法,遭天道反噬,如今昏迷不醒,仙元涣散,师姐她,她或许有法子……”
“什么?!”涂山灼脸色骤变,师父出事了!她想都没想就往外冲。
然而,她刚冲到殿门口,腕间的红线将她硬生生拽停在原地。
“谁准你走了?”哪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苦肉计还是调虎离山?月老那老狐狸诡计多端,你以为这点伎俩能骗过小爷。”
“不是的!”涂山灼急得眼圈都红了,用力想挣脱那红线的束缚,却徒劳无功,“灵汐从不说谎,师父一定是出事了!求你让我去看看,就看一眼!”
内殿沉寂了一瞬。
红线微微松动了一些,但依旧牢牢地牵制着她。
殿外的涂山灵汐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更加焦急:“师姐你没事吧?三太子,求您让师姐出来一见,师尊情况真的很危险。”
哪吒冷哼:“他死不了。就算真死了,跟小爷又有什么关系?滚远点,别在这儿嚎丧。”
这话语刻薄至极,涂山灼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力反抗。
就在这时,另一道温和却自带威仪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清风拂过,稍稍驱散了云楼宫外的剑拔弩张:“三太子,灵汐仙子所言非虚。月老确遭反噬,昏迷不醒。本君恰逢其会,可为佐证。”
随着话音,一道青色祥云落下,现出太白金星的身影。他手持拂尘,面色凝重,对着云楼宫方向微微颔首。
我去连太白金星都惊动了?!
涂山灼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师父的情况恐怕比灵汐说的还要严重百倍。
内殿,哪吒沉默了片刻。
涂山灼能清晰地感觉到,红线另一端传来的气息变得极其烦躁,像是在权衡什么。
终于,他极其不爽地“啧”了一声。
下一刻,笼罩着云楼宫的煞气屏障裂开一道缝隙。涂山灵汐和太白金星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
“进来。”哪吒的声音依旧冷硬,但总算松了口。
腕间的束缚骤然消失,涂山灼立刻跌跌撞撞地跑向宫门。
“师姐!”涂山灵汐看到她,眼圈一红,立刻迎了上来,抓住她的手上下打量,见她虽然脸色苍白但并无大碍,才稍松一口气,随即语速极快地说道,“师尊他今早强行催动三生石,想找到解开你和三太子红线僵局的办法,结果……”
“师父现在怎么样?”涂山灼急急打断她。
“仙元受损,神识陷入沉睡,药师来看过,说需得以精纯的狐族本源灵力温养,或有一线生机,但殿中其他弟子灵力皆不足以支撑……”涂山灵汐说着,目光恳求地看向涂山灼,又怯怯地瞥了一眼宫内深处。她的意思很明显,如今月老殿灵力最精纯又可能请得动假期的,只有涂山灼了。
太白金星也开口道:“三太子,事急从权。月老乃天庭重臣,掌管三界姻缘,若他有失,恐再生动荡。可否请灼仙子随我等回月老殿一趟?老夫可作保,事后必定……”
“不行。”
冰冷的两个字从内殿砸出,打断了太白金星的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涂山灼恶狠狠地咒骂。
哪吒的身影并未出现,但那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却让宫门外的空气瞬间凝固。
涂山灼难以置信地望向内殿方向:“为什么?!那是我师父!”
“他是死是活,与你何干?”哪吒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小爷的‘债主’,在把这破结解开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你!”涂山灼气得原地打转,“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冷血?”哪吒嗤笑一声,“小爷本就是莲藕化身,无血无泪。你第一天知道?”
“三太子……”太白金星还想再劝。
“金星。”哪吒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月老殿的人,立刻离开。否则,别怪小爷的火尖枪不认得故人。”
煞气如同实质般从宫内弥漫开来,压得太白金星和涂山灵汐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涂山灼站在原地,身体因愤怒和绝望而微微颤抖。她看着内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那个冷酷无情的身影。
腕间的红线安静地垂落着,却比任何锁链都要坚固,将她牢牢地钉死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
“师姐……”涂山灵汐无助地拉着她的衣袖。
太白金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示意此事已不可为。
涂山灼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回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偏殿。
殿外,太白金星无奈地带着啜泣的涂山灵汐驾云离去。
云楼宫再次恢复了令人压抑的死寂。
内殿深处,哪吒独自站在莲台旁,垂眸看着腕间那丑得刺眼的红线结,指节捏得泛白。周身躁动不安的火焰气息明灭不定,映照着他眼底深处无人得见的汹涌而复杂暗潮。
冷血?
他或许是吧。
但他绝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离开云楼宫,离开他的视线。
月老的反噬绝非偶然。那背后牵扯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而他,绝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风险。
哪怕被她憎恨。
红线微微发热,细碎的呜咽声,像小兽的哀鸣,一下下敲击在他看似冷硬的心防上。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玄铁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宫殿都为之震颤。
偏殿的门在她身后紧闭,将那一点点天光和希望都隔绝在外。涂山灼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愤怒像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化为无声的颤抖。
那是从小将她养大,授她仙法,纵她偷懒的师父。如今性命垂危,她却连去看一眼,尽一份力都不能。就因为这根破绳子,就因为这个喜怒无常,冷血暴戾的煞神。
“无血无泪,莲藕化身……”她咬着牙,低声重复着他那冰冷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里。
之前那些让她心生恍惚的“好意”,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讽刺。那不过是他圈养宠物般的心情,兴致来了丢块肉骨头,厌烦了便一脚踢开,甚至眼睁睁看着宠物的至亲濒死也无动于衷。
腕间的红线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暖意,此刻却只让她感到恶心和束缚。她用力去抠去扯,那丑结纹丝不动,反而勒得皮肉生疼。
内殿的方向寂静无声。
那个男人,在那样残忍地拒绝了她的哀求之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次隐匿于那片冰冷的云雾之后。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涂山灼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绝望。
吱呀——
偏殿的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涂山灼猛地抬头。
没有亲兵,也没有哪吒,没有任何人。只有一个做工略显粗糙的木制食盒,被一只无形的力量推着,滑到了门内。食盒盖子微微敞开一条缝,里面传出清淡却诱人的食物香气,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属于月老殿的灵药气息。
她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示弱?道歉?
荒谬!他那样的人怎么会道歉!
她扭过头,不去看那食盒。可那缕熟悉的灵药气息,却像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撩拨着她对师父安危的担忧。
最终。对师父的牵挂压倒了她那点可怜的骨气。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门边,迟疑地打开了食盒。
里面是几样显然花了心思的清淡小菜,一碗灵米粥,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巧的玉瓶,瓶身上贴着熟悉的月老殿印记。
正是师父常用的那种温养元神的丹药。
丹药底下,还压着一张皱巴巴,仿佛被人揉搓过又展平的纸条。字迹锋利,力透纸背,却莫名显得有点别扭:
【死不了。】
没有落款。
涂山灼拿着那张纸条,看着食盒里的丹药,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我能弄到药,所以他死不了,所以你乖乖待着。”
哪吒的声音隔空传来。
她捏着那张纸条,指尖微微颤抖。
目光再次落在那瓶丹药上。就算她不能亲自去,或许可以拜托……
这个念头刚起,内殿那边就传来一声极其不耐烦的冷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东西给你了。怎么用,是你的事。但人,别想见。”
涂山灼:“……”
她用力攥紧了纸条,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感激瞬间被掐灭。果然,他还是那个控制欲极强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