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氛围确实很古怪,许多年后卢平回忆起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时这样评价道。
他发现大多数时候是詹姆斯和自己在进行交谈。詹姆斯的话实在很多——这并非贬义,詹姆斯身上有种奇特的魔力,能让那些注定与他成为朋友的人在初次见面时,就感受到他那耀眼的人格魅力,从而迅速熟络起来。
可以,就这么称赞我。詹姆斯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卢平偶尔也会和埃琳塞尔聊上几句。这个传闻中穷凶极恶的女孩,实际接触下来并没有那么可怕,甚至…在某些瞬间流露出几分近乎可爱的特质。
她很厉害。那些卢平只是在课本上读过甚至根本没有听说过的魔咒,她不仅能娴熟施展,其中一些甚至已经掌握了无声施法的技巧,比如她用在詹姆斯身上的那个锁腿咒。
她伶牙俐齿。卢平觉得詹姆斯的思维十分跳跃,很少有人能完全跟上他的节奏。但埃琳塞尔不仅能够记住詹姆斯说过的每一句话,还能精准他说过的话中挑出论据,用他自己的话来反驳他对她的攻击,言辞缜密又不乏几分冷幽默。说实在的,如果抛开对两人再次动手的担忧,这样的唇枪舌战他不介意再多看几场。
她也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尽管已经向卢平确认了很多次,她绸缎般的银发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玻璃碎片了,她还是反复照了很多遍镜子——那个镜子的背面的花纹已经被磨损的快看不清了,显然是经常被主人握在手里。
谢谢,埃琳塞尔向他表示感谢,这下轮到詹姆斯郁闷了,凭什么那家伙得到的评价比他多出那么多!
至于小天狼星,卢平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古老家族的从容与矜贵,那些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是防止他人接触到小天狼星内心的最坚硬的壳,他的反叛、他的自由、他的偏执、他的欲望,都藏在了那层体面的外壳之下,许多人因为这层外壳对他趋之若鹜,却又因为触碰到真实的他而幻灭,这何尝不是一种买椟还珠?
不过,当时的卢平还远未成为小天狼星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卢平只是敏锐察觉到了他和埃琳塞尔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尽管他们两人自始至终没有直接对话过一个字。
小天狼星对待朋友是纵容的,比如对詹姆斯;对待不熟悉的人是礼貌而保持距离的,比如对刚认识的卢平;但他对待埃琳塞尔,却是一种省略了他刻在骨子里所有基本礼节的、彻底的冷漠。因此当时的卢平猜测西里斯大概是十分厌恶埃琳塞尔的,大多数人对埃琳塞尔的第一印象亦是如此,他自己也没能免俗。
然而后来卢平发现他错了。
到此为止吧。小天狼星生硬地截住话头,要求换一个话题。
卢平笑了笑。他经常扮演一个观察者的角色,这或许和他的经历有关,他的身份不允许他长久地置身于人群之中,总是被迫抽离出去,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强求融入,更遑论更深的什么。理解、认可、接纳,对他而言连第一步都是过于奢侈的事,太高的解释成本,他不想去赌,也没有必要。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会有人愿意跳过前面所有的一切,仅仅因为看见了一部分的他,就对他慷慨至此。
她对他说,别总走在后面,到我身边来。
“醒醒,勒克莱尔小姐。”
埃琳塞尔从臂弯里抬起头,列车已经到站。卢平松开轻摇她肩膀的手:“他们都下去了,你还不走吗?”
车厢里空荡荡的,对面早已没有了西里斯的身影。那杯她推过去的青苹果汁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液面随着车厢的余颤轻轻晃动着,位置没有丝毫改变。
埃琳塞尔摇摇头,她目送卢平出去,重新把脸重新埋回手臂里,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她的录取通知书是邓布利多亲手交到她手上的,那个白胡子的老头帮她处理了玛琪的后事。
“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入学就算了。”埃琳塞尔站在玛琪简陋的墓碑前,把那封信递回去,“您的学生们应该不会想和一个杀人犯共处一室吧。”
邓布利多只是慈祥地微笑着,半月形眼镜片在日光下反射着白光。
“你的母亲是我一位老友的后代,他们当年给予我许多帮助,照顾她是我的责任,你无需偿还什么。”
“这样啊。”埃琳塞尔干巴巴地应了一句,递还信封的手依旧悬在空中。
“魔法部并没有明确你父母的死因,你的弟弟安德烈也只是登记为失踪,威森加摩的审判没有给你定罪。埃琳塞尔,你并不是杀人犯。”
埃琳塞尔语中带刺:“您对所有人都这么宽容吗?”
“我只是相信我们司法系统的公正罢了。”邓布利多平静地回答。
“呵,”埃琳塞尔笑了,她抬起头,直视着镜片后那双锐利的蓝眼睛,“如果我说,确实是我做的呢?”
“你会在威森加摩审判庭上也这样陈述吗?”邓布利多毫不回避她的目光。
埃琳塞尔收回了手,后退一步警惕他:“你在套我的话。”
邓布利多笑了笑,不置可否,随即话锋一转:“你很强大,埃琳塞尔。”
“被历史上最伟大的白巫师如此评价,我深感荣幸。”她挑眉。
“这同时也是魔法部当初逮捕你的原因之一。他们认为你具备杀死埃德蒙·勒克莱尔的能力,尽管当时的你年仅八岁。”
“也感谢他们的认可。”埃琳塞尔貌似赞许地点了点头。
“伏地魔的势力依旧非常活跃,”邓布利多无比自然地说出了那个许多人不敢提及的名字,“如果放任你在魔法部的视线之外成长,他们会很不安。”
“他们害怕我会带着勒克莱尔家族的秘密投靠食死徒?”埃琳塞尔饶有兴致地总结,“照这么说,您让我去霍格沃茨,是为了帮助魔法部监视我?那我岂不是更不该去了?”
“那么,”邓布利多微笑着注视她,“你会加入食死徒吗?”
埃琳塞尔沉默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邓布利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告诉她盯着她的不止一股势力,魔法部还会因为法律程序有所忌惮,伏地魔可不会念及她是个未成年人就手下留情,到时候如果不加入食死徒,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良久,看着她终于把录取通知书塞进口袋,邓布利多才温和地补充道:“其实这只是魔法部中一小部分人的意见。”
埃琳塞尔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意味着大多数人可能并不赞成、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将被允许进入霍格沃茨,他们知晓她的事迹,却不明白她来到这里的内情,只会将排斥和恐惧发泄到她身上。邓布利多在暗示她,她在霍格沃茨的处境应该会很艰难。
“我知道了,您还有别的事吗。”埃琳塞尔看向邓布利多,这个精明的老头子从一开始就在把责任巧妙地推给她,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弦外之音。
“我听说,你和布莱克家的长子关系还算不错,”邓布利多笑得格外灿烂,“希望你能在霍格沃茨度过愉快的七年。”
“关系不错,”埃琳塞尔从回忆中抽离,无精打采地走出包厢,“他能跟我说句话就不错了。”
列车上已经没人了,车开了很久,出发的时候还是天光大盛,现在已是月上柳梢头,走廊上的灯关得不剩下几盏,灯泡不大,只能照亮正下方的一小块地方。
埃琳塞尔向来讨厌吃蔬菜,这让她有些夜盲。巫师们有各种各样治疗重大疾病的方法,却没有治疗像夜盲症、近视、口腔溃疡之类小毛病的魔药,等她有钱了一定要投资一个魔药大师来研究一下。埃琳塞尔给自己用了一个荧光闪烁,摸着墙边慢慢地走。
“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你一个?”
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昏暗的光晕里。西里斯皱着眉,一只手扶在把手上,黑发略显凌乱。他身上穿着和其他人别无二致的素色长袍,但就是显得格外好看。
西里斯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拽住她的袖子,利落地带她避开走廊上所有的障碍物。
“对不起嘛。”埃琳塞尔反手拉住西里斯的前臂衣袖,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了?”她小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呵,”西里斯短促地、充满讽刺意味地冷笑一声,他在一盏灯下面停住脚步,用一种极其轻蔑的眼神俯视着她,“你把我当成什么?你以为所有人都会对你念念不忘吗?”
西里斯精准地捕捉到了埃琳塞尔表情一瞬间的空白,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她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地出现,又毫无预兆的消失,摆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心软,却从来吝于给出任何解释,从来都不在意他的想法。
那他又何必再陪她演出什么“好朋友”的戏码?
“别太自以为是了,勒克莱尔小姐。”西里斯听见自己平静地说,“你现在在我眼里和那些陌生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埃琳塞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她松开手,沉默地跟在西里斯身后,两个人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惨白的灯自顾自地亮着,投下零落的光晕,像一地碎掉的月光。